盛姮面色略变,明知故问道:“那你今日来我跟前说这些,是个什么打算?”
盛琓甜笑道:“妹妹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是觉有些事,姐姐还是应当知晓。妹妹虽未见过那位军师,却也猜得到,姐姐想来也是如此。”
盛姮想到那个名字,心头不禁生出一阵寒凉。
盛琓见盛姮面色有变,接着道:“不过,叫妹妹瞧着,军师是何人,并不紧要,紧要的是,那位军师背后领的是谁的旨意,听的是谁的命令。正所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姐姐能与陛下再续前缘,少不得君恩庇护。”
话已点明,该懂的人自会懂,该心寒的人自会心寒。
自己的好姐姐怎能容忍他帮着自己夺取王位呢?
想到此,盛琓已然有些得意,谁知片刻后,盛姮竟又露笑颜,认真道:“莫论妹妹今日这话是真是假,本宫是该感念君恩。”
此话出,盛琓色变,道:“哪怕君恩让你丢了王位?”
盛姮笑道:“若我说,王位丢得好呢?”
盛琓脸色难看得更厉害。
盛姮坦然道:“若我说,自幼的心愿便是当个贤妻良母呢?”
饶是盛琓再不喜这位姐姐,听了这话,都大感恼怒,道:“盛姮,你好歹是月上女子,怎能说出这番话?”
盛姮在盛琓面上瞧见了一位故人的影子。
二十年前,东月楼中的月妃,月上王宫里那位骄傲要强的小姨母。
像小姨母那般自尊自强、且文武双全,丝毫不逊大楚男子的女子,自然该尊敬,也该喜欢。
但盛姮却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何当年的自己对那位小姨母,只有尊敬,却谈不上喜欢。
如今她明白了。
“阿琓,姐姐问你,月上国是不是以女子为尊。”
盛琓自豪道:“自然是,除了月上,还有何处的女子能干政?”
盛姮轻摇头,微笑道:“若真是,你便不会提出方才那个问了。”
盛琓又是一怔,只听盛姮缓缓道:“月上国虽以女子为尊,口口声声说尊重女子,但若究其本质,与大楚并无二致。何谓尊重,让其掌权握势便是尊重吗?这不是尊重。真正的尊重,是不论女子做何决定,成为铁血女子也好,成为贤妻良母也罢,都能得到认同,都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指摘,这才是尊重。”
盛琓反驳不来,便唯有恼羞成怒,道:“强词夺理,你自个心头有个做贤妻良母的卑贱念头,自己做着便是,别拿旁的女子来说事。”
盛姮平静道:“阿琓,你今日嘲我甘做贤妻良母,同大楚男子讥讽女子掌权握势、牝鸡司晨,其本质又有何区别?不过皆是未顺从你们的心意,兴许会有损你们的利益,便先一步铲除异己罢了。”
此言一出,宛如惊天霹雳,在盛琓脑中炸开。
“再来,若你晓得了小姨母后来去了何处,便会明白,月上王室是如何可笑的一个地方。”
面色已白的盛琓道:“小姨母早便香消玉殒了,还能去何处?”盛琓当年在王宫里,最爱的便是那位小姨母。
盛姮沉默半晌,轻摇头道:“不知反为幸。”
大楚天子答应过她,日后,月上不会再有献女之事了。
也庆幸,母亲当年还来不及把那可笑之俗告知两个女儿,便撒手人寰了。
良久后,她看着面前这个疼惜过、爱怜过的妹妹,像个长辈般,语重心长道:“今日之话,不求你这个月上女子能懂,就跟在大楚,也寻不出几个能容忍男子入赘主内的人来。故而,你不懂,非你错,乃今世之错。”
好在,他懂。
盛姮想到此,笑道:“阿琓,生在月上,是你幸,余生活在大楚,是我幸。谢你昔日夺走了王位,才换得我今日之恍悟,如今我很快活,也愿你一世安好。”
盛琓听后,久久不言,好似懂了,又好似什么都不懂,只是目中忽盈满了泪水,也不知泪为何而流。
……
故人走后,故人又来。
这回来的故人身着玄色朝服,头戴冠冕,俊逸无双,英姿勃勃,威严不可犯,看痴了殿内的狐狸,良久都回不过神,只觉耳根在烧,双颊已红。
谢彻不曾想这身衣衫竟能让狐狸这般欢喜,也是觉奇。
不知过了多久,盛姮才回神,眉眼都是笑,想到了过往,很是怀念。
“小的时候,我曾向老天许过愿。这个愿望,在寻常大楚女子瞧来,简直再平常不过,但在月上女子眼中,尤其是在月上王室瞧来,可谓是大逆不道、不知廉耻、荒唐至极。”
谢彻生了几分好奇,道:“什么愿?”
“我希望日后的夫君是一个盖世英雄。”
月上的公主殿下,将来只能成为英雄,成为君王,怎能盼着日后的夫君是个英雄呢?
月上女子的夫君只能是个温顺的贤内助。
许澈很好很好,温思齐也很好很好,但他们都不是能护着自己的大英雄。曾经的太子殿下,眼前的九五至尊,方才不愧于她年少时期许的“盖世英雄”四个字。
她爱的从来不是骨气尽失、臣服在地的王夫,而是那日雨中为她撑起一把伞的英雄。
为她撑起一把伞,便如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心愿实现,盛姮欣喜难言,握过谢彻的手,拉着他就走,就跟个小姑娘一般,脚步轻快,全然不在意自己肚子里还藏了一个。
谢彻叫她慢些,她还不愿,娇哼了一声。
两人到了一个大箱子前,才停了脚步,随即,盛姮蹲下身子,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上锁的梨小木盒,放在了桌上。
谢彻瞧了一眼,笑问道:“钥匙呢?”
盛姮立在他身前,扬起脑袋,一脸精明,笑道:“你猜。”
谢彻皱眉道:“华清殿这般大,我如何能猜到的?”
盛姮嫌弃道:“阿澈哥哥真傻,姮儿的提醒都这般明显了。”
谢彻听了这话,有些不服,便看了一眼木盒前的精致小锁,又瞧了两眼盛姮头上的那些精贵珠钗,半晌后,淡笑着,伸手取下了一支纯银打造的七星捧月钗,拿在盛姮眼前摇了摇。
盛姮哼道:“阿澈哥哥还不算太笨。”
谢彻就着手头银钗,轻敲了下狐狸的脑门,道:“总归比你要聪慧一些。”
“哼。”
谢彻不再理会既娇又傲的狐狸,拿着手头的银钗,将钗头对准锁孔锁了进去,贴合得很,转了一圈,咣当声响,锁开了。谢彻取下锁,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了一个浅紫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朵盛放的牡丹和一片波澜。
做工算不得精致,但一针一线皆是月上王夫许澈的心血,为绣这个简单的香囊,当年的许澈,不知熬了几个夜,也不知流了多少滴血。
旧物再见,感慨颇多。
他见后,略惊道:“澜儿的香囊怎会到了你这里?”
盛姮道:“盛澜宝贝这香囊,是因这是你留下的遗物,后来得知你未死,这个香囊于她而言,也没有那般紧要了。”
谢彻摇头道:“这孩子。”
盛姮催促着:“别说旁的了,快打开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