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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古旺元唯一和文化界保持的联系,是参加大众创研会的活动。听听讲座,参加学习。自己文化基础差,借此补课。不久北京成立了文联,大众创研会的工作由文联接了过去。文联请他参加的第一个活动是批判电影《武训传》。

发给的学习文章,有一篇是张念本写的。

文章说作者本人由西南回来途中看到这部影片,一见武训跪在地上向地主豪绅求钱卖打就无法忍受,曾想拂袖而去。只是为了弄明白这电影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才勉强看完。看完后再三问自己,这是在解放了的新中国吗?这是在人民作主的新社会吗?明目张胆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影片,怎会被捧这么高?是我的头脑出了毛病还是那些捧场的专家、名人们立场有问题?碰巧同志中有一人在堂邑住过,告诉我“武训陵园”里放满了蒋介石、孔祥熙等人送的匾额、银盾。我才肯定出毛病的不是我而是拍摄者和吹捧者。试想:被***吹捧的人,能不是与人民为敌的角色吗……

古旺元看完脸上发烧手心出汗,脸上发烧是为张念本,万一碰上慰问工作团的人,人家见过他当场擦泪,这怎么办?手心出汗是为自己,看电影虽然是半路退场,但和同志们闲谈时却说过钦佩武训的话,至今也没转过弯来。要饭要来钱自己花掉比办学校好?若说他办学校教的是旧书,解放前哪个学校教《***宣言》?依凉山所见,最先有改革思想的,最先接触马列主义理论的倒多半是有机会受教育、受到现代文化熏陶的人。这些人还大半是奴隶主。因为奴隶没这个机会。这些人因为不满彝族封闭,保守的落后状况,企图找到改革、发展的道路,才容易接受革命观念,转变思想,跟上时代。同是奴隶主,难道那些不出深山,不受教育,穷奢淫侈,暴虐残酷的旧式人物比受过教育的开明分子更可爱?

他在会上一言不发。主持会的人对他说:“你是小八路出身,在大是大非面前要旗帜鲜明呀,我们希望你起骨干作用呢!”

古旺元有自由散漫的一面,更有服从组织、尊重领导的习惯。经过再三动员,他在会上作了个检讨,说电影没看完,看过的那一部分他却没嗅到反动的气味,还为武训的行为感动。这说明自己政治觉悟低,理论水平差。经过学习感到须要加强政治学习,提高觉悟。

领导上表扬他敢于认错。并安慰说:“犯错误并不可怕,只要接受教训,认真改正。人就是这样进步的。”

叫他写篇文章批判《武训传》,他借口工地忙推托掉了。

他觉得北京成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总不自觉地拿凉山和北京对比,把北京发生的事物,设想放在凉山会是怎样。凉山生活艰苦险恶,却思想活动和人际关系单纯明快;北京文明安定,繁华富裕,人却活得费心机。和文化界比起来,工地生活更对他的胃口。便投身建设中去,很少再进入文化圈。也很少和人来往。

他常见面的就是主庭芳和曲木阿芳。隔两个星期就到王庭芳家过一天家庭式的假日。曲木也来。王庭芳夫妇没有子女,阿姨不大说话,总是笑着为他们做饭洗衣,好像他们来是给她安慰,而不是她照顾他们。王庭芳却劝阻老伴说:“他们应该会自己动手,你不要把他们惯坏。”他更多的是问他们学习工作的事。也讲政治大道理,讲得像谈家常,并不生硬。

古旺元和阿芳的感情,起了点微妙变化。以前两人拉着手逛街,自自然然,并无异样感觉。近来他感到她的手柔软温和,握着心驰神荡;他不敢把这和那个阿芳的梦境联系起来。认为那有负于曲木对他的信赖和尊敬;曲木把手叫他握着感到体贴和欣快,时时有全身都投入他怀抱的欲望。有天他俩在公园坐在湖边谈心。她依偎着他,他握着她的手。两人都对自己说:“我们是兄妹

,没有邪心!”其实这样表白,就不大像兄妹了。

有一天在王庭芳家吃过饭,三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王庭芳像不在意地问道:“罗赤中跟你们还通信吗?”

两人都点头,古旺元说:“我的信他都附在给她信里寄来的。管我们叫老弟小妹,一对同胞。”

王庭芳点头笑说:“他对你们俩很关心,居然来信请我作你们的媒人。”

古旺元笑着低下了头。曲木却马上说道:“他当官当胡涂了。当初我怎么离开他的,叔叔你知道。”

王庭芳说:“我听说了,你劝他把革命需要放在前,把个人感情放在后,可以为革命牺牲爱情,不能为爱情损害革命事业。”

曲木说:“他若娶我,他在彝人眼里就矮了半截!我要嫁给古哥哥,在彝人眼里我就不再是个彝人,就只被看作汉人的家口,我会作那样的蠢事吗?”

王庭芳赞许地说:“若依个人感情,我倒愿意充当一回媒人,可是中国不缺汉人好妻子,难得一个彝人**部。被本族人信任,受过正规革命教育的彝族女青年,是凉山的珍宝!小古也不会作叫你为难的事,是吧!”

古旺元在听他谈话时已经心中明了,并且回复平静。便坦诚地说:“我要爱一个人,会一切为她着想。曲木在我心中,永远只是小妹妹,有抱负,有理想的小妹妹。如果我有不检点的地方,我会改正。”

王庭芳说:“严重了严重了,如果那样我早就批评你们了,我不胡涂,我很放心。”

曲木说:“大哥哥对我很爱护,倒是我要学得稳重点,免得汉族同志看不习惯,引起误解。”

王庭芳忙说:“今天我又不是要你来检讨的!对自己家人说这么多严肃话干什么?你若学得像我们回民女孩子那么腼腆,我还不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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