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古旺元多个心眼,拿到信后对他说:“要万一那里不行怎么办?是不是再开个别的地方备用?”那位干事答应了。但不知往哪里开,便翻报纸,找了半天找到北京有个戏剧学校要招收在职人员入学的消息,便抄下那学校的名字,又给他开了封信备用。
古旺元回到大街上之后,便从背包里找出那封备用的介绍信,把希望寄托在这封救命符上。
他跟卖烟卷的老太太打听地点,老太太说:“这地方挺远,你坐三轮去保险。要是坐电车得在地安门下车,下车后再打听,我一下子说不明白,说明白了你也记不住。”
古旺元知道兜里钱不多了,不敢再坐三轮,就在西四上了电车,到地安门下来后连打听带问足费了一个钟头,这才找到那个大门。
这回接待他的是位四五十岁的老先生。穿一件袖口都毛了的中式棉袄,戴着茶壶套似的毡帽,叼着支又粗又大的烟斗。把他请进屋后,还帮他摘下背包。笑着问:“解放军同志,你这是才下火车?”古旺元就说:“天亮下的火车,北京地方不熟,找到现在才找到您这儿。”没提被电影局给碰回来的事。
老先生回到桌前坐稳,又装了一袋烟,慢慢点着,深吸一口,笑迷迷地问道:“南京天气怎样?比这边暖和点吧?”古旺元说:“外边暖和屋里冷,屋里没有炉子。”老先生又问:“***撤走时破坏得不厉害吧?”古旺元说:“他们跑得太急,来不及破坏。”老先生似乎还想谈点闲话,古旺元拦住问道:“您看我这手续合格吧?这学习的事……”老先生叹了口气说:“我们倒是有培养在职干部的设想,可您来急了点,我们还没研究具体培训方针呢!往快了说也得半年之后才收入。”
古旺元着急地问:“那我怎么办?”
“好办,您回去听信儿,到时候会登报公布招生办法的。”
“我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再回南京吧?”
“这得您自己拿主意了。您是老同志,比我明白规矩。不瞒您说,我是留用人员,对新规矩我还不门清。我还得向您学习,哪能给您出主意……”
古旺元从头凉到了脚根。两封信都用完了合算弄个原地向后转!回去怎么见人呢?本来就有人对自己瞧不上眼,回去不正好让他们看笑话!可眼前这个人一身旧社会气味,老革命总不能在他面前掉价儿,于是把牙一咬,吸足一口气,爽快地说了声:“再见。”背起背
包就走出大门。
出了大门可就觉得腿也软了,头也晕了,肚子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他吸了口清冷空气,感到紧急任务是先去喂饱肚子。
他来时路过胡同口外一个小饭馆,就冲着那馅饼咽了半天唾沫。便照直朝那小饭铺走去。进门之前他翻遍口袋,数数还剩多少钱。一翻发现在裤子后袋里还有两万多元。加上原来手中的,足足有三万多,这下子有了底气。进饭馆后他找了个清静角落坐下,先要了一壶酒一盘麻豆腐,一边喝着一边等馅饼。三杯落肚,一缕悲哀从心底升了上来。他从十二岁离家参军,经验过危险,遇到过困境,可从没有过这么孤独,这么凄凉过。他一直生活在一个集体里,同志之间可以合得来可以闹意见,人们可以表扬你可以指责你,可以亲近可以疏远,但绝没人否定你的存在价值,漠视你的命运安危。尽管你只是个小卒,可谁也得承认少了你就不够一盘棋。从下了火车这半天,他发现从南京到北京不只是换了个地点,简直是换了个星球。这地方没人承认你是头蒜,少了你不够佐料。死活是你自己的事,跟任何人不相干。你拿着介绍信来谈工作,人家把你看作找活求帮,打发你好像打发个要饭的!天天穿军装他从没感觉到这军装有什么可贵处。到了这儿才发现,离开那个草绿色的世界他像是离了娘的孩子,得自谋生路。如今他兜只剩两万元,且不说回南京,就连今晚的住店跟吃饭怕也不够。看来只有凭着军装证件,去找当地驻军帮忙,回到南京再作道理。
想到这儿,心中酸楚,就又要了一壶酒,慢慢地喝。这时从门外慢腾腾走进一个人来。饭馆伙计忙打招呼:“钱先生早班您哪。”来人看看四周说:“哟,今儿格够满哪。”伙计说:“托您的福,这儿还有位子,也僻静。”说着把那人引到古旺元桌前,古旺元赶紧把放在桌上的挎包拿下来放在腿上。那位来客说:“不碍事,放着吧您哪。”古旺元听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接待他的那个留用人员。既然见过面,古旺元便起身让坐,指指自己的酒壶说:“您先喝我这个!”钱先生忙说:“不客气,咱们两便。”伙计笑着说:“解放军同志不用客气,钱先生是在我们这包伙,是老主顾。现在人多,馅饼上得慢点,我敬您个酒菜,你们二位先聊着。”酒上来后,钱先生倒给古旺元先斟上了一杯。
一喝酒,话就多了。钱先生问古旺元在部队有多久,古旺元正闷得无聊,趁着酒兴,就把他从小参军,自学文化,在文艺团体工作多年,进了城感到缺乏专业修养,渴望入学深造的话说了一遍,比刚才谈公事时讲得详尽多了。钱先生听完,点头说:“您的经历还真叫人同情。可您怎么想到上我们这来呢?我们也没发通知要招人。”古旺元如实告诉他:“开信的人从报纸上看到消息,说你们要收在职干部,并且有戏剧创作这个专业,他建议我来的。”钱先生说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古旺元酒言酒语地说:“我除去回南京,还有什么办法?可是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为了争取出来学习,我跟那边领导闹得也不大愉快。破釜沉舟地来了,又厚着脸皮回去,以后就难作人了。”钱先生听了颇为同情,想了想说:“如果北京有个地方能收留你,你一边干着一边学习怎么样呢?”古旺元道:“那我求之不得呀!”钱先生说:“刚才您那信我没看仔细,再给我看看好不好?”古旺元从挎包掏出信又交给了他。他看完扬起头想了一会说:“这么老远来要空着手回去也确实泄气。这么着,我出个主意您去试试,成了自然好,不成您也别怪我。”古旺元说:“我谢还谢不过来,哪有怪你的一说呢?”钱先生说:“您看,这信封上写着我们单位,信瓤的抬头可是空白。这就好办了。北京新成立的一个剧团正招人,也曾叫我们校推荐介绍,我替你把抬头填上,你上那儿去报名。他们要有疑问,你就叫他们打电话给我,要不问你可也别提。撞撞大运好不好?”古旺元如绝处逢生,连声称谢。再不敢小瞧这位留用人员,只觉得吉人天相,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本章完)
记住我们网址:www.wanbe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