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贾大房子,我们又去了富裕县的繁荣乡。采访防治克山病是不能不去繁荣的,全省克山病的观察点,除了贾大房子,就是繁荣,还有克山县的光荣村了。从****年建点,到九十年代初年撤点,二十多年来,于**和哈医大的许多医生,和这里的老百姓亲如一家。现在还和亲戚一样来往。我们这回非要到繁荣去,还因于先生的二子小欧,当年在那里当过好几年知青,这次也顺道省亲了。
郑枝英师傅曾拉于老师来过繁荣乡,他想起这样一件事:
还有一次,我拉着于老师到繁荣,一进村子就让老百姓围上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见了于老师就要下跪。于老师马上把她扶起来,老太太一定要拉着于老师到她家吃饭。进了屋,于老师盘腿坐在小土炕上。老太太从柜子里拽出一小袋白面,在炕边摆上一块小面板,边和于老师唠嗑,边活面,给于老师擀面条。那老太太的手黑黢黢的,面板也不太干净,可她的面条,于老师连吃了两碗,边吃边说:“真好吃!真好吃!”那老太太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儿。
要知道,于老师从小接受的是洋派教育,在家生活的很精致,是讲究喝咖啡、品洋酒的。可到了农村,他比农民还农民!
听着郑师傅说起的不是传说的往事,小鸥也想起一件事,那是父亲给他讲的,这件事他讲过许多次,每次都很感慨。
也是在繁荣乡,是刚开春的时候,路正翻浆,很难走。父亲他们的吉普车陷到土路中间在泥坑里,怎么也开不出来。司机跑到附近的村里对队长说:“于老师的车误住了!”那队长在村头喊了几声:“于教授误车了!”不一会儿跑出许多人,有拿锹的,有拿镐的,还有抬来板子的。
还有一个小媳妇抱了一床新被跑过来。她说:“棉花新不浸水,垫在车轱轳下,一冲就能出来!”她是刚结婚的新娘!
后来大家硬是把车从泥坑里抬出来了。
这样的故事,我以前在茹志娟的小说《百合花》中读到,是战争中的故事:一个新娘把自己的新被给解放军通讯员送来,铺在他牺牲后躺的棺材里。因为她知道,战士是为解放他们才流血牺牲的。当然,这位新娘也知道,于老师救过许多乡亲的命啊!
为了保护老百姓,当年的战士舍生忘死,而老百姓为了他们也舍得自己的一切。于**为抢救病人的生命,舍得一切,而我们的农民兄弟姐妹,也为于教授也舍得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现在我们常为干群关系和医患关系的紧张而发生的不幸事件,而忧虑万分。我们也许应该想一想,老百姓对干部、对医生的怨恨从何而来。是你亏待了老百姓,还是老百姓亏待了你?
在路上,我还想起了康保安教授给我讲的一件事。那大概是1972年的事。一天晚上10点多钟,正在繁荣乡蹲点的于老师接到电话,说是48号村的一个克山病的急患又发病了。于老师马上叫上在乡卫生院工作的哈医大的毕业生李忠新陪他们一起去。他们骑着自行车跑了25里路,赶到病人家,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病人的病情稳定了。这时,已到了深夜。于老师有点饿了,就问主人,有什么可以吃的。主人说,还剩一碗苞米糊糊粥。我给你热一热吧!于老师说,不用!他接过这碗凉粥,蹲在地上就喝起来,当时病人家的尿盆,就摆在他的面前。可他毫不在意!康老师说,当李忠新给他讲这件事说,于老师这件事,影响了我一生。这就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诚大医”的形象,值得我们永远崇敬。这位李忠新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农村医疗事业!
听说我们要采访于教授,繁荣乡政府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位从村里赶来的老乡。他们都是被于老师救过命的。
从永进村来的77岁的毕爱兰老太太,一和我们说起于**就流泪了。当年,她突发克山病,正赶上于教授来村子巡诊,马上让车把她拉到乡里抢救。
“于教授,怕我冻着,把自己的皮大衣盖在我身上,一路上始终握着我的手呀!”说着,毕大娘掩面而泣。
从这次抢救之后,每年的冬天和夏天,于**到繁荣防克时,总要到她家去,每次都给她作心电图
,还给她送来新药。那些天是毕大娘一年最期盼的日子。没想到女儿周艳琴15岁时,又突出急型克山病,也是于教授给治好的。那也是个冬天,于**在她家守了一天一夜,一直到艳琴的病情稳定之后,他才回乡里。**中,听说于教授被批斗了。毕大娘对小鸥说,让你爸到我家来,我给他挖个窖,让他先躲起来。
当年和于老师一起在繁荣乡蹲点的康保安教授在自己的巡诊笔记中检到,从1966年11月到1997年9月,他们曾给毕大娘做过18次检诊。1971年12月25日,经于教授检查确定为潜型克山病,由于他的长期关照,及时服药,一直活到现在。康教授说,于老师指导我们对繁荣乡的克山病患者跟踪防治了四十年,对每一个病人都负责到底。他说当时,我们在繁荣乡建立的克山病防治点,不仅抢救危重病人,还搞了8项工作,一是临床检诊;二是流行病调查,病点与非病点的对照分析;三是现场实验,用大豆粉改膳饮食;四是病理研究;五是培训本省和外省的克山病防治人员,如河南、山西、辽宁、宁夏、云南都派人到这里培训,还来了三个西藏的藏族医务人员,两女一男;六是完成国家下达的科研课题;七是培养研究生;八是对克山病监测,一直到现在,每年哈医大都派人到繁荣乡检查老病号。
在毕大娘家的墙上挂着两张她和于教授的合影,一张是1968年于教授来实习的学生给照的;一张是2002年于**最后一次到他们的永进村时,毕大娘的孙子给照的。后来听说于教授病了,毕大娘曾在于教授的照片前烧香,盼着自己一家的大恩人能早日康复啊!听说,于教授去世了,她和女儿捧着照片大哭啊……
提起照片,小欧还给我看了两张已经发黄的小照片,一张是于老师和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照,那孩子是高兴的表情,而于老师是沉重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将不久于人世了,他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他的病太重了!他让小鸥领着这孩子上哈尔滨玩玩吧!还有一张是小鸥和他在哈尔滨照的,孩子很开心,小鸥很无奈。那孩子叫张伟东,在哈尔滨玩了一个多月,回来不久就死了,临死前还说:“谢谢我于大爷!谢谢我小鸥哥!”
在座谈会上,当年的防克员李树云,又提到了张伟东这个孩子。他说,在我们繁荣乡的18个村,每个村都有被于教授救治过的病人。这些年克山病越来越少了,但大家对于老师的感情越来越浓啊。听说于教授去世了,许多乡亲都哭了,我们的乡长还代表我们到哈尔滨吊唁。这回你们写书,可要把我们的心意好好反映反映!
74岁的周文华抢着说,于教授对我老伴和我都有恩啊!是于教授诊断出老伴的病,这么多年每次来都给她治,还让我买一只奶山羊给她增加营养。她活得挺好,生了五个孩子,个个健康。结果到了1982年,李树云检查时,发现我的心脏不太好。于教授听说了,就让人捎话叫我来哈尔滨,他要亲自给看看。姑爷陪着我,坐火车就去了,于教授问我带多少钱,我说带1000元。于教授让我住在他们克山病所的病房里,他对大夫说:“老周头可就1000元!”于教授亲自给我作全面检查,又吃药又打针,病给治住了。一共住了20多天,走时还剩160多元。于教授自己还给我100元,让我和姑爷买车票。你看于教授,把我们都当成亲人了。
开完座谈会,我们陪着小鸥到丰田村看亲戚。路很好走,乡路也都换水泥路面了,上面虽然有雪,但也不难走。丰田村不远,是个清雅的小村落,房舍齐整,粉刷一新。我们进了个前后都栽了树的小院。开门一看,一个老太太正领着两个姑娘包粘豆包。老爷子坐在炕上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