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到了星火三队。这里有于先生住过三年的民房。虽说比过去好多了，但仍然是简陋的草房、泥墙。小房子有南北炕，而那北炕对于大个子的于先生来说太窄小了。每天晚上脚底下的被会被冻在墙上，早晨起来要费很的力气才能拉下来。炕上是铺着席子睡觉，因为跳蚤和虱子多，就得光着身子睡，把衣服吊在天棚上。

那里的病人很多，不断有电话往乡政府打来。于先生立刻就带上几位助手乘上卡车赶去。因为车上装满医疗器械、发电机、心电图机、x光机，所以于先生让助手坐进驾驶室里，自己常常站在卡车的一角。

“在风雪夜晚，在零下四十二度的寒冷中行驶两个小时，脸就冻坏了。不管穿多么厚的衣服，也会冻透。感到恶心，手脚冻得麻木。可一到病人家中马上开始治疗，有的能够救过来，更多的因为治晚了来不及了。但无论是救活，还是死去，农民都哭着感谢我们。”

曾经照料过于先生生活的老大娘和她的两个儿媳、孙子孙女都从家里跑出来，村上的很多人也汇拢来。老大娘和她的弟媳都患过严重的克山病，被于先生治好了。老大娘握着于先生的手，拍打他的后背流着眼泪高声说着什么。于先生的眼里也闪着泪花。

**时代，于先生曾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被带到这里来受批判。村民想尽办法保他。对于一个曾帮助他们安了电灯、打了机井、吃上了豆腐又治好了病的大夫，为什么要批判他呢！他在这里只作好事，没干过一件坏

事啊。农民无论如何无法理解，更难以接受。

***告诉他们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不许给他东西吃，把于先生一个人放在寒冷的小屋子里，然后就走了。得到于先生医治和帮助的农民偷偷送来好吃的东西。农民送来在农村招待女婿才吃的粉条炖肉和鸡蛋。

“给我吃这么好的，你们会受牵连的。”

“我们是贫下中农，不怕知识分子。”说着硬逼着于先生吃下去。

就是这样一个村子。面对九年未来过的于先生，老大娘说：“你是不是又挨批判又遭罪了，也不来个信，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这个村子里有一个关押于先生和当地干部的***造的狱舍，阴暗而酸臭，那是用猪圈改的。起初，他们吃不下睡不好，可是人是很能适应的动物。不久就不在乎了。

他朋友当中，有的人是脆弱的知识分子，自杀的也不少。可是于先生下决心绝不自杀。这种决心来自农民对他爱戴的感情。

午饭是回乡政府吃的。在会客室里准备好的饭菜都是兴隆乡当地产的东西。饭前不少病人家属前来，想要看一眼于先生，哪怕只说一声感谢的话。有一位老太太病完全好了最近才去世，她的女儿流着泪说：“我母亲一直到临死前还在念叨说，我真想见一见于大夫，多亏了于大夫，我才多活了二十年！”于先生也用手帕掩着脸，我和姐姐也哭了。真正的医患之间，应该是这样相处的吧，那么人和人之间，也应该如是才对。

高野悦子女士是日本电影界颇有影响的作家，她的这部书19**年被评为“日本十佳作品”，在日本再版了十次。日本医学界很多学者称于先生“是像神一样，非常了不起的人”。想必是看过这部书的。

我们后来在北京采访到了卫生部原地方病局副局长陈吉祥同志。

他1962年从哈医大一毕业就被分配到北安地病所，每年从7月15日，到第二年4月底，一直都在贾大房子和于老师一起搞克山病的防治。他说，当时他们不仅和于老师一起抢救了许多病人，还做了许多试验，如维生素C注射剂量的试验，对当地人饮食结构的调查和对比试验和改善饮食的试验，即让农民吃豆腐，并取得减少克山病发生的明显效果。通过现场实验观察验证了克山病营养学说。

陈副局长非常感慨，如果没有贾大房子的工作实践，自己也不可到卫生部地病局工作。他感谢于**老师对自己的教导，感谢北安的同志们的帮助，他特别想回到贾大房子，再看一看这里的乡亲。

他特别怀念那个时候的医患关系，生死相托，亲如手足，患难与共，唇齿相依。医生和病人是以心比心的，你对他好，他对你更好。真是危难时刻见真情！记得在**后期，当地干部说过一句话，很值得深思。他们说：“**子真要打过来，我们就完了。于**没事，有老百姓保护他！”

听了陈局长的讲述，我想，当前中国的医患关系紧张，无论原因多么复杂，医生仍然是主导方面，如果医生都能像于**这样对待患者。什么矛盾不能解决！

和于老师一起搞了25年防克，后来又到医大二院当心内科主任的关振中教授说：“于老师经常对我们说，病人不是我们的学艺对象，更不是我们的赚钱对象，而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他把生命都交给我们了，我们要为他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他还对我说过，一个好医生是在病人身边成长起来的。我们应该感谢病人！起码应该互相感谢，千万不能把关系搞颠倒了！”

这话对现在有的医生，真有振聋发聩的意义。大医于**当年以他的如仙之术和如佛之心，战胜了猖獗一时的克山病，而名满天下；现在他的如此经历是否也是一剂良方，也可治一治医疗界正感染的一种“社会病”呢？

时光过去了几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转瞬之间。可贾大房子的故事竟像古老的寓言。

但愿，它不会变成神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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