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亲宋德音一生狂放不羁,行事从不考虑后果。
“你做不到爱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世上?”这个问题她在母亲病床前也问过。
母亲的回答很简洁——“关你甚事,我乐意。”
她爱宋德音,这个女人将她带来世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护着她,把她养大成人,看她长大,看她结婚,看她相夫教子,但她也恨宋德音,这个女人曾是文工团的台柱,却在出国汇演时与一个跳芭蕾的俄罗斯领舞暗结连理,在那个时代,未婚生女,遭尽白眼与闲言碎语,还酗酒。
别看母亲晚年时她斥巨资给母亲买治疗肝癌的进口药,可那时的她希望宋德音多喝几杯,甚至她想尽办法去给宋德音弄酒喝。
母亲喝完酒会变得很开心,给她点好吃的,丢给她几分钱零花,教她怎么化妆;没酒喝就不高兴,打她,从院子里打到卧室,从卧室打到邻居家,打得支队长都看不下去,把她领到家里避风头。
小时候的她不懂,不理解为什么大家要骂母亲是表子,骂她是没爹的孽种,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被拖出家门,关在猪圈,打到躺在床上不停的吐,一头漂亮的长发也被剪的七零八落。长大后她懂了,母亲犯了错误——很多错误——比如不愿意嫁给追求她的高官——理由竟是丑;未婚生育;穿连衣裙;留长发;喝下午茶;小资主义;在那个年代,这是十恶不赦。
“你有矫情病。”她说她母亲。
她母亲标准回复,“要你管。”
宋德音在涉及所谓自己原则的问题上宁死不低头,非原则问题上比狗还狗,让她跪一天她可以跪三天,态度绝对良好,因此她获罪,流放,却也因此,虽半生颠沛流离,但捡了条命,混了口饭,养活她长大,苟活到七十年代,鱼目混珠,和一群真正有气节才摊上事的知识分子一起平反。
她妈才不会说自己是因为肚子里揣了个崽,爹是外国人——罪加一等的是骂领导长得像猪头——才沦落至此。她妈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亲眼看着她妈的说辞从“我有罪我反省我去喂猪我会给猪接生”变成“我说了一句老先生没错”。
说完就哭,从不提那个所谓的老先生是谁,点到为止,绝不多说第二句话。
宋和贤一直怀疑这个老先生是她们邻居,那个碰巧姓老的先生被儿女殴打时宋德音出面调停,提菜刀出门一趟,回家时趁乱顺了一袋玉米面。
“都怪你。”她突然骂道。
宋德音不生她,她就不会生李半月,罪魁祸首是宋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