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菩提树沉默地伫立在霜眸部落的中心,虬结的根脉深扎冻土,巨大的树冠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也在应和着树下沉重的悲恸。/r,i?z.h?a¨o¨w+e-n?x?u.e\.¢c~o+m-整整三百七十五名霜眸族人,无论老幼,都裹着厚厚的兽皮,无声地汇聚在树下。风雪早已停歇,但空气比冰雪更冷,凝固着化不开的哀伤。
族长岩山站在最前方,他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额间那道象征智慧与威严的竖眼紧紧闭合,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了悲痛与深深的疲惫。五天前,当小元、霜叶、石爪、岩心、冰棱、风吼六人拖着沉重的冰脊狼兽尸身和一身伤痕,踉跄着穿过部落大门时,带回的不仅是成人礼的完成证明,更是阿谷和小龙葬身嚎风峡石甲熊腹中的噩耗。两个部落年轻一代中最耀眼、最有可能成为部落未来希望的战士,为了掩护同伴撤离,永远留在了那片凶险的冰原深处。
“霜眸的族人们!”岩山苍老而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压下了寒风的呜咽,“今天,我们站在树灵面前,送别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勇士——阿谷!小龙!”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目光扫过树下那一张张悲戚的脸庞,最终落在小元六人身上。他们六人站在最前排,低垂着头,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头,几乎让他们无法呼吸。霜叶死死咬着下唇,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死死抱着母亲温暖而同样颤抖的身体,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指甲深深嵌入母亲粗糙的兽皮衣袍。
“他们,”岩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同伴撞开了通往生路的大门!他们面对石甲熊的巨爪,没有退缩一步!他们用血肉之躯,践行了霜眸战士守护同伴、无惧生死的誓言!”
“他们是霜眸的英雄!”岩山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寂静的部落上空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敬重,“他们的名字——阿谷!小龙!将永远铭刻在我们部落英雄的丰碑之上!与历代为部落流尽鲜血的先祖并列!树灵见证,先祖见证!他们的勇气,将如同这棵古老的菩提,永远庇佑霜眸!”
族长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族人的心上。人群中响起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尤其是那些看着阿谷和小龙长大的老人们,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英雄的丰碑就在菩提树旁,一块巨大的、饱经风霜的灰白色岩石,上面用部落最坚硬的骨凿刻着一个个名字。每一次成人礼狩猎后,都可能添上新的名字,但一次失去两位,尤其是两位已经开启竖眼、被视为部落未来栋梁的战士,这种损失带来的巨大惋惜,如同冰冷的铅水,灌满了所有人的胸腔。
岩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悲恸,从怀中捧出一卷由古老兽皮鞣制而成的厚重经卷。他缓缓展开,用低沉、悠长、带着独特韵律的调子,开始念诵部落流传了不知多少代、为英魂祈求树灵指引的经文。那声音苍凉而古老,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承载着部落的血泪与坚韧,在冰冷的空气中盘旋、回荡,与菩提树枝叶的摩挲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悲壮的安魂曲。
仪式持续了整整半天。当岩山念诵完最后一个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将经卷郑重卷起时,天色已近黄昏。巨大的悲伤和长时间的肃立,让许多年迈的族人几乎站立不稳。小元、岩心、石爪、冰棱、风吼、霜叶六人,更是心力交瘁。他们的身体僵硬冰冷,内心的愧疚和失去挚友的伤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着他们的灵魂。霜叶再也支撑不住,将脸深深埋进母亲怀里,压抑已久的呜咽终于爆发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衣襟:“阿妈……是我……是我没用……是我跑得慢……是我害死了小元哥和小龙哥……呜呜呜……”
母亲粗糙的手掌紧紧搂住女儿颤抖的身躯,布满风霜的脸上同样老泪纵横,只能一遍遍低语着:“不怪你,孩子,不怪你……是冰原的意志啊……” 那声音,充满了无力与同样的心碎。
就在整个霜眸部落沉浸在失去两位英雄的悲恸之中时,他们深深悼念的对象,正迎着稀薄却珍贵的冬日阳光,步履艰难地跋涉在血玉山谷边缘的覆雪山道上。
暴风雪区域的狂暴已被远远甩在身后,但严冬的酷寒依旧如影随形,刀子般的寒风刮过裸露的皮肤。阿谷和小龙合力拖拽着一个用坚韧硬木和树皮绳捆扎而成的巨大雪橇,雪橇上堆叠着两头体型庞大的冰脊狼兽尸体,以及被大卸八块的石甲熊尸块。沉重的负担在深雪中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两人爆发出全身的力气,汗水混合着冰碴凝结在他们的眉毛和鬓角。μD\萝£eo拉¢_小^*£说?3: ¤??无.?错-|内3容*?
“呼…呼…”阿谷喘着粗气,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疲惫,左臂被冰脊狼兽咬穿的伤口虽在柳兰那神奇丹药的作用下早已愈合,但拖拽如此重物依旧让新生的肌肉隐隐酸痛。小龙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腰腹间三道恐怖的爪痕被厚实的血痂覆盖,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内里的筋肉。但两人眼中没有丝毫抱怨,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柳兰静静地跟在雪橇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她残破的赤红轻甲在雪地里分外显眼,灵婴境界中期的修为气息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沿途可能潜伏的凶兽悉数惊退。四天前离开嚎风峡地下洞穴后,她曾提出将这两头沉重的冰脊狼兽收入她的灵戒空间,以减轻两人的负担,加快行程。
“柳兰朋友,谢谢你的好意!”阿谷当时便停下脚步,抹了把汗,语气异常坚定,他指着雪橇上的猎物,“但这不行。猎杀它们,带回它们,是我们成人礼的一部分,是我们成为部落真正战士的证明!必须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拖回去!祖先和树灵都在看着呢!弄虚作假……是对我们自己的侮辱,也是对牺牲的……不敬。” 小龙在一旁用力点头,眼神同样不容置疑:“对!阿谷哥说得对!我们要亲手把它们带回去给族长看!”
柳兰看着两人眼中那份融入骨血的骄傲和对传统的虔诚守护,心中了然,也带着一丝敬意,不再坚持。于是,便有了这四天艰难却充满荣誉感的跋涉。
此刻,云层终于被撕裂了一道缝隙,久违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穿透而下,暖洋洋地洒在三人身上,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意。阿谷和小龙抬起头,感受着阳光带来的微弱暖意,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前方,巍峨连绵、常年被灰白色雾气笼罩的迷雾山岭已遥遥在望。
“快了!”小龙指着山岭的方向,声音带着兴奋,“翻过前面那道山脊,再走大半天,就能看到部落的石墙了!”
柳兰点点头,脸上也浮现出温和的笑意。经过这数天朝夕相处,凭借她强大的灵识和惊人的学习能力,三眼族的语言对她而言已无太多障碍。她已能流畅地与阿谷、小龙进行日常交流,甚至能理解一些部落特有的谚语和习俗。
更让柳兰感到震惊的,是阿谷和小龙那堪称恐怖的恢复能力。当初在嚎风峡溪边,两人被冰脊狼兽重创,伤势惨烈。她赠与的两枚下五阶一品“修身丹”确实效果非凡,但真正让她瞠目的是丹药进入两人体内后的变化。
丹药入口即化,磅礴的药力瞬间散开。但紧接着,柳兰清晰地“看”到,阿谷和小龙额间那道紧闭的竖眼,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开合、翕动!一股无形的吸力自竖眼处产生,如同贪婪的旋涡,将修身丹中蕴含的精纯灵气以及两人自身澎湃的气血之力疯狂抽取、汇聚!那两股力量在竖眼无形的引导下,如同奔腾的洪流,精准地涌向他们身上最严重的伤口。
深可见骨的咬伤和撕裂的爪痕,在柳兰灵识的注视下,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新生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连接,血管和筋膜快速编织弥合,伤口表面迅速凝结出厚实坚韧的血痂。仅仅一夜过去,那足以让普通修士躺上数月乃至致命的伤势,竟已结痂稳固,脱离了危险!
这种恐怖的恢复速度,远超修身丹对普通修士的效果十倍不止!柳兰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三眼族的竖眼,对于灵气和生命能量的敏感度与吸收转化效率,简直匪夷所思!这绝非简单的体质特殊,其血脉深处,必然隐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
哀悼仪式的沉重气息如同冰冷的铅块,依旧沉甸甸地压在霜眸部落每一个角落。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一片,寒风依旧刺骨。部落大门处,刚刚交接完夜岗的几名中年守卫,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和尚未消散的悲戚。昨夜守灵的疲惫尚未褪去,又轮值清晨,他们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石头,脑子还沉浸在族长那沉痛悼词带来的压抑梦境里。
其中一名守卫,石锤,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试图驱散睡意。他习惯性地望向部落外那条被厚厚积雪覆盖、蜿蜒通向嚎风峡方向的唯一道路。目光所及,白茫茫一片,除了呼啸的风卷起的雪沫,空无一物。
然而,就在他目光即将收回的刹那,道路尽头的雪坡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灰暗的光线下,两个模糊的黑点,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吃力的速度,向着部落的方向移动。他们身后,似乎还拖拽着一个巨大的、轮廓模糊的东西。
石锤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是守夜太久出现的幻觉。!咸_鱼-看+书. `已*发~布-最~新¨章/节.他使劲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甚至用手背狠狠擦了几下眼眶,再次定睛望去——
不是幻觉!
那两个黑点是人!是两个极其高大、正佝偻着身体奋力拖拽一个巨大木架的人影!木架上,堆叠着两头体型庞大的、脊背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脊狼兽尸体!甚至还有……一些被肢解的、更大块的深褐色兽类肢体!
“石……石甲熊?!”石锤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随即被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所淹没!那体型,那特征……不会错!阿谷!小龙!是他们!他们还活着!还带回了冰脊狼兽,甚至……猎杀了石甲熊?!
巨大的冲击让他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扑向旁边悬挂在巨大木架上的那只弯曲的巨鹿号角!那沉重的、象征着部落紧急状况的号角被他一把扯下,用尽全身的力气,鼓动胸腔里所有的气息,狠狠吹响!
“呜——嗡————!!!”
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撕裂了霜眸部落清晨的寂静!那声音带着石锤因激动而变调的嘶哑,蕴含着无比的震惊和狂喜,瞬间传遍了部落的每一个角落!
“哐当!”旁边刚刚交班、正准备回去休息的另一名守卫岩柱,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吓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骨矛都掉在了地上。
“石锤!你疯了?!吹什么号……”岩柱惊怒交加地吼道。
“阿谷!小龙!是阿谷和小龙回来了!快!快去叫族长!不得了了!快啊!”石锤顾不上解释,一边继续死命吹着号角,一边指着道路尽头那两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激动得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他们没死!还拖了……拖了好多东西回来!快!”
岩柱顺着石锤手指的方向望去,当他看清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和雪橇上那惊人的猎物时,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二话不说,如同被点燃的炮仗,转身拔腿就向部落中心、族长岩山居住的那座最大石屋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族长!族长!阿谷!小龙!回来了!他们活着回来了——!!!”
沉重的巨鹿号角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阿谷和小龙的心头。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警惕地弓起身子,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覆雪的丛林和山壁。木橇在惯性下滑出一小段距离,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小龙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有凶兽袭击部落?” 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骨刀,尽管身体疲惫不堪,但战士的本能瞬间绷紧。
柳兰却轻轻上前一步,平静的目光扫过部落大门处那几个激动挥舞手臂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别紧张。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有危险。倒像是……”她顿了顿,用三眼族语清晰地补充道,“像是发现了你们,太过震惊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