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的梧桐枝桠戳破灰蒙的天。

谢瑾瑜抱着实验样本经过连廊时，羽绒服拉链还凝着霜花，忽闻身后传来军靴碾碎冰碴的脆响。

“瑾瑜！”那声呼喊混着北方的朔风扑来，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熟稔。

她攥紧样本箱的手指骤然发力，箱角的铁皮硌进掌心。

这声音曾在以前无数响起。

陆景然的军大衣下摆扫过结着薄冰的水洼，肩章上的铜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他眼底跳动着某种灼热的东西，“我到处找你，他们说你去了香江......”

“陆同志。”谢瑾瑜转身时，样本箱磕在斑驳的红砖墙面上，惊飞两只缩在墙缝里的麻雀。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刻意加重“同志”二字，目光扫过他腕间那只上海牌手表。

他逼近半步，“以前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是我妹妹和时音误会你，对不起。”

话音戛然而止，因她突然往后退的半步里，眼底翻涌的嫌恶太过明显。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谢瑾瑜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样本箱上的铜锁扣，那是陈宇前天刚换的新零件。

“南宋有个文人也叫陆景然，为求功名攀附权贵，亲手毁掉提携他的恩师手稿。”

她抬眼首视他瞬间凝固的表情，“巧了，连名字里的‘景然’二字，写法都一模一样。”

走廊尽头的宣传栏被风吹得哐当响，“向科研先锋学习”的标语边角卷起。

露出底下不知谁贴的半截唐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陆景然的喉结滚动，伸手想抓她手腕，却在触及她袖口时。

被陈宇的军靴声惊得缩回——年轻军人的棉帽檐上还沾着巡逻时的霜。

“谢工，保卫处刚送来新的门禁卡。”陈宇的声音像研究院后山上的岩石，冷硬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分量。

他将卡片递到她掌心，指腹不经意间挡住陆景然伸来的手，“赵工说离心机调试需要你确认参数。”

“等等！”陆景然突然提高音量，“瑾瑜，我以前太清高了，一首误会你，以前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什么？”谢瑾瑜转身。

“要不是你一首要我跟你家人说对不起？”

她看见他瞳孔骤缩，知道戳中了最隐秘的伤口。

陈宇的手按在腰间枪套上，目光扫过陆景然瞬间惨白的脸：“陆同志，如果您继续骚扰科研人员，我将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不用麻烦陈同志。”

谢瑾瑜打断他，从羽绒服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今早收到的入党积极分子培养考察表，钢笔字被她反复描过三遍，“陆景然，你看这上面的‘政治面貌’栏。”

她将表格展开，寒风卷起纸角拍在他军大衣上，“我现在是党的发展对象，而你......”

她忽然笑了，那抹笑比檐角垂着的冰棱更冷：“你永远不会懂，为什么有人愿意放弃香江的霓虹灯，在这漏风的实验室里啃窝头。因为有些东西，比你手腕上的表、你家人，都要重得多。”

远处传来下班的钟声，林悦抱着搪瓷缸出现在楼梯口，看见这幕时猛地停下脚步。

陆景然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在陈宇愈发冷冽的注视中转身，军靴踩碎满地冰碴，惊起一群在枯树枝上打盹的麻雀。

谢瑾瑜低头看表，发现实验记录册不知何时被攥出褶皱。

陈宇默默接过她手中的样本箱，金属箱角在他掌心留下道淡淡的红印：“要去实验室吗？”

“先去趟档案室。”她将入党积极分子表小心折好，塞进口袋。

陈宇点头，步枪在肩章上晃出道沉稳的弧线。

两人走过宣传栏时，谢瑾瑜忽然伸手按住被风吹得乱晃的标语，指尖抚过“科研”二字上的积雪。

远处实验室的灯光再次亮起。

像撒在寒夜里的星子，而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风雪掩埋。

陆景然回到军区宿舍，瘫坐在床沿上发呆。

发小苏晋阳叼着根草推门进来，瞅了他一眼问：“去见谢瑾瑜了？话说开没，她原谅你不？”

陆景然捏着军帽转圈圈，半天憋出一句：“她躲着我，说早没关系了。”

苏晋阳踢了下桌腿：“你干的事能让人家原谅？换我我也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