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别红玉
三老爷此番去老虎岭, 带回了上百车大毛皮货丶人参丶鹿茸丶菌子等,可谓是收获满满。
这些皮货一半叫他拿给布行,让夥计铲油浸水鞣制成皮料,然后交给裁缝织工缝制成一件件精美的氅衣丶斗篷丶帽子丶围脖丶手暖等, 以备今秋贩到京师贵胄人家;一半他叫拿到茶马集市上, 卖给收货的塌它和弥腊人;至於那些山珍, 则尽数卖给相熟的浣州商人, 销往江南去了。
外头柜上如斯忙碌, 家里也不在话下, 往来见客,出门备礼, 件件容不得出错。
初六那日, 大太太两个出嫁的女儿也回了门子,带回来一大堆儿外甥外甥女, 可把家里几个哥儿姐儿乐坏了,也吵吵闹闹得叫人耳朵不消停。
张姨娘是管家姨奶奶, 身份上到底还是姨娘,这些迎来送往,便只有二太太挺身而出, 代为周旋, 张姨娘则退居库房,日日和账本打交道。她两个也乐得如此, 因此年下这段时日,阖家颇有一种切实的和美。
若问三太太她是一概不管这些的, 自打过了初一, 已觉尽了红尘俗务,便搬去城外清静山里“修清静”去了, 要等到二月十五老君圣诞后才出关下山。
……
这阵子,张红玉一直帮着姨娘料理家中诸事,容姐儿便得以交给晴秋一人看护,晴秋也是整日提心吊胆,唯恐稍有不周,失了职分。
早起梳头。
容姐儿发丝细软,还短,只能在头顶梳两个鬏鬏,再从鬏鬏中掏出一绺碎发自然垂下,这便小孩儿家常梳的丱发,晴秋是看了张红玉梳了两天才上手的,容姐儿对此也很有话说,发鬏大了小了都不依,非要晴秋梳得和张红玉一模一样才行。
做侍女的,自然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光梳头,就耽搁了一刻钟,鬏鬏没怎样,倒梳下好几根容姐儿为数不多的胎毛。
梳好了头,容姐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又问道:“秋秋,你知道什么叫‘出门子’”
因为“晴秋”这两个字容姐儿唤来颇费口舌,她便这么叫晴秋,当然只是四下里无旁人才这么叫,否则让张姨娘听见,非得给她扳回来。
“谁在姐儿跟前说这些没边没际的话”晴秋听了,忙问道。
容姐儿把头凑过来,埋在她耳畔,小声道:“她们都说,姨姨要出门子,是要出去玩儿嚒”
因前时张红玉便告诉容姐儿她要走,所以容姐儿日日留心,只是年都过了尚且没动静,她人小,也就将此事忘诸脑后。
晴秋也叹了口气,府里下人都说,张红玉开春就要出门子嫁人,可是她和师傅日夜相处,并不曾见有人上门提亲,倒是姨娘言语之间几次谈及,还准备了好些财帛,充当嫁妆。
“奴婢也不知道呢,不过等到了时机,红玉姐姐自然会亲自告诉姐儿的,至於什么‘出门子’不‘出门子’的话,等姐儿大了,奴婢再说给您听。”
……
且说那厢暖房里,张姨娘开了自己的箱笼,一件一件往外拿捡,直看得张红玉自个儿都咂舌,忙按住了,道:“快收手罢,也给容姐儿留些体己!”
张姨娘长叹一口气,另开了箱笼,又捡出几匹纱料来,道:“京城夏天溽热非常,这些葛纱你都拿去,白白放在我这儿也穿不上。”
戍北原哪怕是盛夏之时,也并不见怎样燥热,早晚还需要外罩薄褂子,这些轻薄软透的纱料,自然是用不上的。
二人翻着翻着,也翻出一番旧日的乐趣来,尤其是从压箱底处翻出一件更加清透软薄的芙蓉地鸳鸯同心纱料来,张姨娘笑道:“正好,连意头也合。”
“这是芙蓉纱嚒”张红玉问道。
张姨娘笑睇了她一眼,嗔道:“你连它也不认识了这是醒骨,用蚕丝和蕉骨相拈成纱的,从前咱们在家里常穿,你忘了”[注1]
其实张红玉哪里会忘记,只不过想绕过去这个话茬,因见书染没有半点芥蒂,便疑道:“这许多年了,还好好的”
“哪能呢,”张姨娘笑道:“从前那些不是叫我都丢了嚒,这是三爷后来买的,他见我从前惯常穿它做的外褂子,便从浣州商人那里特特买了几匹,可惜戍北天冷又风大,哪里穿得上它!”
张姨娘满眼带笑,张红玉从旁摇头道:“那样我更不能夺人所爱了。”
姨娘笑道:“咱们还说这个话,你拿走罢,也让醒骨见见外头的太阳,不然放在我这里岂不是白白贮坏了”
……
张姨娘给张红玉筹备嫁妆,犹如给女儿添妆的母亲,这个看着也少,那个盘算着也不多。
张红玉先时还想劝着,后来一想,索性作罢,这些财宝本就是身外之物,她们这么多年难道经过手的还少了况且这世道自有缘法,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一拍两散,颠沛流离,届时它们也算是留给书染的后手了——不知怎的,这阵子张红玉心里总涌起一股后怕的心绪,可能是临近分别,入了虚妄罢。
张姨娘见红玉神色惘惘的,取笑道:“瞧你,果真有几分出嫁前踌躇满腹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