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琦行一人独居惯了,时常不知年岁,更鲜少会过节。即便那些年在叫唤渊薮时,若不是一留衣飞书,他亦不下山巅。
一留衣的书信总是分三次送到,第一封言备了好茶,第二封说绮罗生已至,第三封书待友归。
意琦行这才御剑下山,一留衣翘到腿颇为惬意的靠着石桌,手指点着棋子对绮罗生笑道,“你看他那万剑铺道的架势,一约不来,一来便是如此排场,当真是武道七修第一人。”
绮罗生雪璞扇半展遮住嘴角轻声一笑,眼角微勾间流光溢彩,“伟大的剑宿,迟了可得罚酒。”
意琦行御剑而下,衣袖一挥间傲然之色尽露,一留衣便撤了棋盘将茶水摆上,手枕着后脑悠然自得道,“雪脯酒我这可没有,不过这茶倒是有。”他顿了顿,见那人眉长入鬓,眼若寒霜,鬓如刀裁,长袍而立间一派冷然之气,不由啧啧摇头道,“好友,还不入座?”
意琦行双眼微动,白袍一掀间便坐下,端起茶盏仰头喝尽。
绮罗生看他喝的干脆,收扇于掌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来,他笑了笑道,“好友可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一留衣见他雪璞扇不时敲打石桌,嘴角间满是戏谑之意,挑眉看向意琦行惊讶道,“好友莫不是空手而来?若是如此,这中秋之夜只可赏月,却不饼可享了。”
他说的极为遗憾,虽知他故意为之,意琦行的脸却也是绷不住,只见他手掌微动间,石桌之上已然多了几份月饼。
一留衣看着月饼直乐,“看来这每年中秋还得与剑宿好友一起过才是。”
意琦行静静站在一留衣的墓前,晨间微露将他的长袍沾湿,拖在地上染上了一层尘土。清凉的风吹的他背后发带飞扬,微黄的秋意染过四周,意琦行发现这墓前绿意已淡,枯草渐生。他弯腰拔了几根枯草,又想他这人随性的很,怕是也不在意坟前突生的枯草,便又起身。
晨间湿气较重,微风吹动间尽是凉意。百岫嶙峋一身红衣斜靠在树干上,看他静默不语在一留衣坟前站了半个时辰,细长的眼微挑间凌空跃下。
昨夜意琦行说要来带他见个朋友,他对他人并无兴趣,却见意琦行神色有丝寂寥,鬼使神差的便应了他。今日一早他尚在睡,便被这人掀了被子拖了起来,一路随他来到墓前。
一留衣这人他未见过,也鲜少听意琦行提起,此时见他如此,猜想这人定与意琦行关系非同寻常。这人已死,他亦没兴趣追问,只是意琦行一站多时,他便有些撑不住。
意琦行只见眼前红衣一闪,一股阴冷之气袭来,便知是百岫嶙峋,他身形未动,只沈声道,“这是百岫嶙峋。”
百岫嶙峋细眉高挑瞪他一眼道,“白毛的,谁让你多嘴了。”
意琦行目光沈沈的盯着墓碑不再说话,百岫嶙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凉意,心下一惊。他能从他眉眼间看出他眼下不好受,红衣山鬼小声嘟囔句,蹲下身拔弄枯草。
意琦行眉目一霎,垂首看他蹲在那缩成一团,不情不愿的拔了一根又一根的枯草。他目光温和的看他有些孩子气的动作,伸手摸了摸他漆黑如墨的鹿角,嘴角微微笑起带着他亦未曾发觉的柔情。
百岫嶙峋怕是未曾发觉,他亦很久未在意琦行轻抚鹿角时侧头躲开。
意琦行的动作轻柔自然,百岫嶙峋只顾着拔弄杂草,察觉到他指尖温度,只是极轻的哼了声。
意琦行蹲下身,按住他双手,深邃湛蓝的眼眸中含着清浅柔光,让他刀削般的脸庞显出几分温和来。百岫嶙峋不解的望着他,粉嫩如蕊的唇轻启,语气却是强硬道,“白毛的,你做什么?”
“我没事。”意琦行极轻的一笑,将他手中的枯草仍到一边。百岫嶙峋脸上一热,他本就生的白皙,如此那脸颊处好似开了花般艳丽无比,倒与他这一身赤红衣袍相得益彰。意琦行一手摸了摸他红的发烫的面颊,看他吃惊不已却又强忍着一腔怒火任由他的模样,又是一笑。
百岫嶙峋双眸冒火,挑高了眉咬牙道,“我管你有没有事。”他已然怒火中烧,冷哼一声,嘴角露出个极冷的笑。
意琦行不为所动,拿起衣袍一角帮他细心的擦了手。他这动作轻柔,百岫嶙峋却在气头上,
将这染了一手的土尽数抹在意琦行衣角。他盯着那污黑的一片,勾着嘴角笑的极为满意。
伸手将人拉起,意琦行极轻的一摇头,语气平静的道,“我这好友生性豁达,坟前这些杂草不必在意。他曾说过每年中秋都要和我一起过,我便来赴约,你不必太过忧心。”
百岫嶙峋看他鬓发已湿,浑身透出一股萧索之气,不知为何,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他着实见不得意琦行这般模样。
意琦行握住他的手,极轻的捏了捏,便见他细眉一蹙,阴笑着瞪他数眼,倒是未挣扎。
意琦行牵着他的手,边走边道,“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百岫嶙峋白他一眼,讥笑道,“喂,我就说你是老头子吧,方才你便说了今儿是中秋。”
意琦行点了点头,又道,“知不知道什么是中秋?”
百岫嶙峋哼了声不答话,意琦行凛然如霜的眼眸中浮现一丝笑意,须臾又轻叹一声。
他应是尚未与人一同度过中秋,意琦行放低声音缓缓道,“中秋就是如你我一般亲近的人一起度过的日子。”
百岫嶙峋撇撇嘴,哼了声道,“那岂不是和其他日子并无分别?”
意琦行一楞,半晌忽的笑道,“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并无分别。不过,今日倒是可以陪我这个老人家一起过个节。”
百岫嶙峋眼睛一眯,瞥了他一眼,并不想多搭理他。
意琦行便又道,“先回指月山瀑。”
意琦行万剑铺道倏然便至指月山瀑,却见神瑞高旋于天空,竭力嘶鸣了一声。
百岫嶙峋大惊,猛然跃下间狩刀赫然在手,意琦行阻之不及,便见百岫嶙峋猎猎红衣飞扬,泠泠狩刀寒气逼人,斜指秦假仙丶业途灵二人。
业途灵攥紧秦假仙衣角颤音道,“大.....大.....大仔!”
秦假仙后仰着脖子,手指捏着狩刀,微微后退道,“刀剑无眼,勿动手,勿动手!”
意琦行收剑而下,长身而立道,“不知秦假仙找意某何事?”
秦假仙喘口气无奈道,“我说意琦行啊,你能不能让他先把刀收了?”
百岫嶙峋狩刀一斜轻蹭了蹭他脖子,刀刃冰冷的气息传来,激的秦假仙不由又是一抖,他结结巴巴的道,“意琦行啊,这大过节的,你也不想我老秦命丧于此吧。”
意琦行上前一步,挪开百岫嶙峋的狩刀,他一撤刀间秦假仙只觉耳边一凉,一缕头发便被削去。秦假仙心惊不已,暗想下次无事还是少来指月山瀑的好,百岫嶙峋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他可招架不起。他眼珠滴溜溜的转,须臾又想若是遇到沐灵山倒是可讨杯清茶喝。
百岫嶙峋微微后退一步,秦假仙捂着胸口道,“我老秦来自是有好事相告。”
意琦行眉心一扬,道,“可是与绮罗生有关?”
秦假仙点头,便将他人已苏醒之事相告。意琦行半晌未言语,百岫嶙峋歪头打量他,见他一双寒眉蹙起,须臾渐渐舒展开,不由瞪了秦假仙一眼。
他这一眼带杀,秦假仙自是知道他那脾气,手起刀落间人命已去,不由急急后退一步。
意琦行缓了缓脸色,又道,“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