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火
病恹恹的捱了两年,梁王终是撒手人寰。
弥留之际,他身边只有宋衎。
宋衎静静地看着榻上眼窝深陷的男人,心思异常复杂。
说一点都不自责难受是不可能的。
毕竟那是他生身之父。
而且他记得,记得他们还在突厥时的父亲。
后来他突然带着自己与母后远离故土丶亲人,最初也还是欢喜的。
他也记得每每父皇来是都会给母后带来各种新奇玩意儿。
只是他是帝王,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母后。
因为母后是胡人,还是父皇落难之时遇见的女子。太后很不喜欢她,连带着也不喜欢宋衎。
在她的授意下,后宫众嫔妃皆是暗地里奚落丶挤兑她。
哪怕是她拿出皇后之位压她们,她们也能立即搬出太后来。
而他那父皇,他明明知道母后受了多大的委屈。在母后提出想回突厥之时,不是软语哄她,也没有安抚她。
他只是告诉她,自己宁愿叫她死在皇宫里也不会放她走。
后来母后便真的死在皇宫里。
自那以后,宋衎便恨上了他。
梁王勉力睁眼,浑浊的眼珠打量宋衎。
良久,他微微叹息一声。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宋衎想要自己死。
许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宋衎喂他毒药,他也吃了。
“你没什么要说的么?”梁王说话已经很勉强了。
宋衎摇摇头:“有,但我说了怕你气死。”
梁王轻笑:“除了给我下毒,还有什么?”
“给母后迁坟。”
!
梁王猛地激动起来,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宋衎。
“父皇,母亲想回家的。您也许不知道,母后经常会一个人坐着,面对突厥那边落泪。我幼时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带她回家。您应该不会忘记,她死前苦苦哀求您将她送回去。”
“其实吧,母后最后恨透了您,哪怕来世再做夫妻,恐怕也似如今这般到最后一地鸡毛。”
梁王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狠狠地盯着宋衎。
宋衎也看着他,神情确实漠然。
许久,梁王的视线慢慢变得迷茫,而后便是绝望,最终他轻轻阖上眼皮。
宋衎见他闭眼,终是脱力跌倒在地。
后背已被汗浸湿。
他靠在床边坐了很久,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只是混沌一片,什么都不甚明晰。
枯坐到天明,他才扶着床沿起身,略活动活动僵木的四肢,才往外去。
殿外候着一干大臣,见宋衎出来皆跪伏在地。
“皇上驾崩了。”宋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直挺挺栽倒在地。
这并不是装的,可因为什么?哪怕是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
先帝驾崩丶新帝登基,又是一个轮回。
一切尘埃落定后,已是三月后。
年终岁尾,梁国少见的落了雪。不大,纷纷扬扬的,只是薄薄的一层,什么都压不住。
宋衎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要见玄宁。
真的许久未曾见他了,两年前自猎场归来,就再也没见到他。
接到旨后,玄宁先沐浴焚香,又找姜韵寒要了点药。
夜里未央宫灯火通明,深宫内只有他二人。
玄宁跪在地上远远瞧着他,他和记忆里很不一样了。
两年时间,容貌上不会有太大改变。
不一样的是从前的宋衎,真的是人尽可欺。如今的他,当着是有点不怒自威的帝王气了。
“你不要跪着了……”
唉,玄宁叹息。
一开口,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玄宁也不跪了,起身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在梁国向来是不很守规矩的,反正梁王再生气,也不敢动他性命。
“……玄宁……阿……阿宁……”他朝玄宁过来,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小心翼翼。
“嗯,你叫我干嘛?”
“我……父皇曾告诫我,在我没有绝对把握前,不要露出半点欲望……”
玄宁知道,却也还是等他接下来的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现在有觉得把握了……”
玄宁还是有些受不了他结结巴巴的,略不耐地问:“你有什么把握?”
他纠结半天,才下定决心地说:“我有把握保护好你!”
说完还不等玄宁说话,他便被羞的转身往内殿跑。
玄宁:“……”
玄宁跳下椅子,追了进去。
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是宋衎。
他扶着墙露出个头:“你先别过来……”
玄宁翻了个白眼,却也止了步:“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保护你……”
玄宁抱臂看着他,压下笑意:“陛下这般怕羞不敢见人,登基被一群人围观时也不见你落眼泪啊。”
见宋衎要张口辩驳,他又抢着说:“莫不是暗地里先哭个够?”
见他不说话了,宋衎又想为自己辩白两句,玄宁看准机会:“那日后可怎么办啊?大臣们要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你不得哭塌了太和殿啊。”
宋衎终于是忍不住,抢着说:“我没有那么爱哭!”
哦?是么?
玄宁脸上露出点坏笑:“好吧。那你是不是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