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瘣心

狭窄的谷底微光散漫,朦胧的尘埃之中，一个白发白衣，却是罕见的深棕色皮肤的男孩缓步朝他走来,每走一步都极致小心地避开花花草草，停在了不远处的溪水边。

和峡谷上方那些穿着风格独特的彩色服饰的村民对比起来,这个男孩和萧无双的衣着风格更加相近,像是仙界的审美。

男孩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后，那些身披彩色霞衣，头戴金饰银坠的村民纷纷虔诚地跪了下来，低头吟诵着什么莫名的经文,神色虔诚无比。

更加奇怪的是,他们之间距离拉近后,萧无双才发现男孩的双眼是……紧闭的？

清朗磁性的声音问过来：“几位可是中原人？”

迅速易容后，秦昭警惕地按上剑柄，萧无双赶紧拦下他,冷静回答道：“我们是中原的商人，路上遇了贼，无意搅扰各位的安宁,待收整好,定然会马上离开的。”

“二位不必这般警惕。”白发黑肤的男孩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清丽无比，“在下瘣心，是如今的问霞楼楼主。”

“问霞楼……”秦昭回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低吟起来，“是医修的门派。”

瘣心微微垂首,道：“你们既是在问霞楼势力范围内受的伤，按规矩,不论是人是魔，在下都会负起医治的责任，烦请两位跟我走一趟了。”

萧无双推拒道：“……我们只是小伤而已，不必麻烦瘣楼主了。”

瘣心浅浅一笑：“公子说笑了，你虽平安无恙，可你旁边那位魔族却是伤及五脏六腑，内丹脆弱无比，若是不及时救治内伤，恐怕会落得今后武功尽废，截断四肢的下场。”

截断四肢不论对仙对魔，都是难以接受的后果，听了难免后怕，但秦昭显然更厌恶来者的身份：“废了又如何，死了都不用你们救。”

萧无双踩了他一脚，秦昭登时满脸黑线，十分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瘣楼主知道，又为何要救我们？”

“规矩而已，没什么其他原因。”

始终阖眸的瘣心微笑地摇了摇头，丝毫没有稚嫩之色的脸蛋上竟浮现出一丝慈悲。

“暂不提我门下九成弟子修为都在金丹以上，便说这问霞楼受仙宫庇护已久，怎会怕你区区一个魔族？就连当年一代魔尊萧无双铁蹄踏遍山河，唯有我们问霞楼所庇护的北方未曾受过伤害，你说，我们有何惧怕？”

见秦昭脸色阴冷下来，萧无双赶紧拧了他一把，免得他又杠回去。这个瘣心楼主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拿捏着十足的信心，知道他们靠自己的力量逃不出这里。

坚决反抗反而显得可疑，倒不如暂且顺着他走一程，也好让秦昭养养伤，待到他们收整的差不多了，再找机会离开都行。

反正如今这张脸，这副身体，都与那个魔尊半点关系没有

两人已迈步跟上瘣心，萧无双的视线飘向秦昭，他这一身深色布料的衣服，极为不明显地染上了一层黯淡的血污，恐怕也是他被深埋河泥前的伤了。

大概是察觉到他含着无声叹息的视线，秦昭忽地瞥过来，皱眉眨了眨眼，似有不解。

萧无双立刻移开眼神，咳了咳：“话说你那尊上，怎么样了？”

秦昭步子一顿，像是回忆一些十分古老的记忆一般，大半晌后，才干脆地吐出两个字。

“……死了。”

说罢，他侧过头去，除了这二字外再多的形容与修饰都是多馀的。那一日的情形如何惨烈，早已身死的萧无双不必知道，也不用知道。

上代魔尊萧无双被仙帝宋离斩落于万缚山前，唯一的亲人萧钰儿惨死途中，魔族萧氏从此绝后。

重获肉身的魔尊与全盛状态的宋离交手，乱战之中，险些被开膛破肚的秦昭带着一身被击碎的脏器，连夜赶往北方，却精疲力竭倒在了半途。

至于日后仙宫的事，他知道的也不比萧无双多。

不过，萧无双也对那些事丢了兴趣。睡了这么多年，再回头看时，那些记忆中的一草一木，亦或是疼痛与折磨，好像都变得格外遥远。

他帮宋离找回了宋情，甚至还清了本不该他偿还的血债。既然两不相欠，他也能真正放下了。

两人跟随瘣心绕到一处藤桥，紧紧抓着一旁的岩壁攀到顶端，灿金色的温暖日光贴合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这具新的肉身的存在，无比清晰。

峡谷顶端站着一排村民，远远避开，向着缓步走来的瘣心虔诚俯首，其中却也有些闲言碎语止不住地传来。

“后面点，小心沾了晦气！”

“这几个……真是忘川谷里来的人？”

“像是人，但谁说的好呢？指不定是黄泉路上走散的孤魂野鬼，飘错了方向吧。”

萧无双转念一想，倒也没说错……

“不必在意那些话。”瘣心边走边说，早已对村民恭敬的姿态习以为常，“忘川谷之水是瘣族人的生命之河，只有新生的婴儿与将死之人能够饮用，从来没有人出现在这里。”

从瘣心之后的闲聊中，萧无双大致知道问霞楼是北方医修所组成的门派，而仙宫招收的医修也都出身于此，作为如今人数最庞大的医修门派，问霞楼在仙界几乎是一家独大。

秦昭忍不住打断他们的对话，问瘣心：“……魔界如今情况怎样，你可知道？”

“多的我也不了解。”瘣心语气平得像是一条直线，丝毫不避讳什么，“我只知道多亏仙帝贤明，萧氏秦氏两派魔族几近铲除，才有如今天下太平多年的盛况，这才从前任何一代仙君在位时都是鲜少可见的，也难怪会被称作金龙下凡。”

“你……！”

秦昭拳头一攥，愤恨地低下头去，魔界的衰败衰亡，他心里虽然也有了大概的预感，真正应验之时，却仍是难以控制地觉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