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杜总。”卜厚道叹了口气，心想，这里虽说是急诊，但开的药回来得也没那么快，况且安眠药还是二类精神处方药物，需要更严格的审核才能拿到药。“杜总，要不你给我们把药一开，到时候能吃了，我们就吃，不能吃就不吃。”

卜厚道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跟在身后，杜留卓一想，卜厚道说的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于是杜留卓就在医嘱上给卜才章开了一粒安眠药备用。这会儿，卜才章已经安静地躺在了病床上，依旧是戴着面罩。可能病人平躺后也会觉得气短，于是床头被摇高了。心电监护仪、血氧饱和度监测仪也都接上了。杜留卓凑近一看，氧流量已经上到8L/分，病人戴着面罩的情况下，仪器上显示氧饱和度85%。杜留卓皱了皱眉，看这情形，八成是呼吸衰竭了，今晚上这个病人一直给面罩吸氧都不一定能维持生命，大概率得弄去ICU上呼吸机，就看ICU有没有床位了。

当晚的呼吸科会诊来得倒是迅速，林常看了看，还是“八股文”的套话，总结一下有几个中心意思：“告病危，转ICU，安排CT评估病情，如果没有禁忌，可以给安眠药。”话说得明明白白，但这个到底“有没有禁忌”就得医生自己评判了。林常轻笑了一声，就开始拨打电话。

半夜1点，杜留卓正睡得迷迷糊糊，住院总的工作手机铃声响起。这个手机固定的手机铃声本来还是舒缓的萨克斯风，但这会儿杜留卓只觉得如同午夜凶铃。“杜总，你给病人开了个安眠药，到底能不能吃。”

杜留卓听出是林常的声音，但一时他脑子还不是很清醒，自己为什么会给抢救室的病人开药？过了半晌，他才想起来就是那个卜才章。

“没有禁忌就可以吃。”杜留卓来了这么一句套话。

“什么叫禁忌？那你现在评估一下有没有禁忌。这个病人你就不应该给他开。”电话另一头的林常，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林常前阵子因为帮别人开药被投诉，这刚来上班，杜留卓未经他的同意，居然给这样一个病人开了安眠药，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

病人烦躁不安的时候可以给适当镇静药物，但呼吸衰竭的病人需要慎重，因为镇静药物虽然可以帮助睡眠，但也可以抑制呼吸中枢。万一到时候病人出现了呼吸骤停，到底是病情所致，还是药物所致，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常规剂量的镇静剂理论上并不会引起呼吸骤停，尤其是经常吃的药物，已经形成了耐药性，更不会引起呼吸骤停。但病人家属并不是专业人士，要是看了说明书，就可能赖在药物上。林常作为高年资医生，已经深知其中的门道，以及可能出现的“坑”。这番电话就是警告杜留卓，后续可能出现的医疗问题。林常自己虽然是值班医生，但这个药是杜留卓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出来的。如果出了问题，也不应该由林常来承担主要责任。然而林常也深知，自己作为值班医生，如果出了问题，他可能也要承担连带责任。这个连带责任就可大可小，取决于领导和病人的态度。总之，今晚要是出了事，就会很麻烦。

听了林常的责怪，杜留卓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严重。平时谨慎如他，今晚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看来，热心人还是不能做啊。他可以想象到如果出了事，这个“卜厚道”一定会真的“不厚道”了。他连忙说：“那先让病人不要吃！”

林常叹了口气。杜留卓听到这意味深长的叹气声就觉得不妙，连忙问道：“难不成病人已经吃了？”

“是啊。”林常肯定的回答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杜留卓的心坎上。“我打电话之前，护士已经把药发给病人了。”

杜留卓听到那头响起了刘芸疑惑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通过话筒传过来：“怎么了？4床把药发错了吗？”

“吃了吗？”杜留卓听到林常在电话那头问刘芸。

刘芸嘟囔：“因为是安眠药，我刚发药的时候，还反复核对了几遍，病人家属说是天天吃的药，我就发给他了。这会儿已经吃了吧。”

杜留卓内心一团乱麻。这要么不出事，出事的话，遇上这样的家属又该怎么办？电话已经被林常挂断了。

事已至此，多虑无益。“睡觉！”杜留卓把手机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把被子往身上一拉，蒙了头脸，仿佛要把自己从休息室的空间隔离出去，再也不要听到这个手机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