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成茂田刚说过内外科大夫混用的事情，第二天就真的出事了。这次是杜留卓，一个住院总医师，确切讲是个外科出身的急诊科医生，处理了内科病人。

事情是这样的，夜班的时候杜留卓来各个诊室巡视一圈，看看有没有特殊情况，要是没有什么事儿就准备就寝。住院总医师一整年都在科室呆着，晚上随叫随到，工作日想要休息好，门儿都没有。住院总医师可以说一直是在疲劳驾驶，但还不允许出错，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活儿。所有的医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都特别能熬夜，特别能抗压，这个本领是从一开始读书就必须具备的。到了学习基础课的阶段，局部解剖、系统解剖的中英文版本还有组织胚胎，再加上参考教材，一共四本书，只学习半个学期，两天考完。到了学习临床课的阶段，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几门课基本一周考完，每门课的教材比板砖还厚，不花足够的时间背诵连考试都过不了。还不用说病理、检验、影像等关于检查、检验的课程，还有德育、伦理、法律等人文课程。上个医学院，一周40课时是常态，给人的一种还在念高三的错觉。

杜留卓也是经过这样的培训才毕业的专业医学生。当天的夜班护士是高年资主管护师刘芸。

“杜总！”

杜留卓刚进抢救室，就听到有人在远处叫他。他抬头一看，叫他的人头顶微秃，身材有点中年发福，是个眼熟的面孔。

急诊的病人如流水，换了一茬又一茬，一年下来经过杜留卓诊治的病人，不过万也有大几千。即使经过专业医学培训，记忆力超群，但说要记住每一个病人，也是不可能的。这个看着眼熟的不是病人，就是家属。杜留卓眯了眯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来人，但还是没想起来。

“杜总！”来人一路小跑，挺着将军肚，来到了跟前。他左肩还背着一个黑色的斜挎包，斜挎包的位置刚好在右手下方。

“这不，老爷子又不好了，又要来住院了。”来人从斜挎的背包里掏出一本复印好的住院病历，递给杜留卓。杜留卓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接过来。这本病历和一本畅销书差不多厚，杜留卓拿着沉甸甸的病历，只觉得头大。病历上写着病人的名字“卜才章”，年龄74岁。杜留卓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再一看住院日期是去年年底。杜留卓还是想不起来这个病人，他又翻了翻出院记录。这是个慢性阻塞性肺病的老病人，曾经多次住院，不是住在这家医院，就是那家医院，整个清北的三甲都住遍了。

这个病本来就是老年人得的病，反复感染也很常见。卜才章去年年底重症肺炎，从急诊收进了呼吸科，后来又病情加重转到了ICU病房。他似乎有点印象了，当年因为住不上院，在急诊呆了5天。医保有个规定，如果5天还不能从急诊转到病房，所有的急诊花费都不能报销。这个病人当时因为病情太重，在急诊已经给了顶级抗生素，做了胸部CT、心脏彩超，还输了不少血浆、白蛋白支持治疗，花费已经超万。于是，病人家属急了，就找他商量，最后还是杜留卓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在呼吸科找了一张床，让他住上了院。他记得这个家属名字很有特色，当时还记住了，大概是最近见的人太多，又给忘了。他又合上病历，看了看封面的病历首页“联系人”一栏，上面写着“卜厚道”三个字。 “厚道”这个名字还是挺好的，可惜他姓“卜”，念起来就是“不厚道”。杜留卓心里乐了，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这次老爷子又肺炎了吗？”杜留卓合上病历，问面前的卜厚道。

“可能就是。”卜厚道往后一仰头，歪着脖子笑着说。“我们都有经验了，这几天又喘不上气，又该住院啦。这不，我们刚来，又要麻烦您了，给我们帮忙看看呼吸科有没有床位。”杜留卓环视了一下整个抢救室，目前正式的床位满了，有18个病人。在门口的角落里，有个瘦小的老头正坐在床边，脸上扣着面罩吸着氧气，正拼命喘着气。这个瘦小的老头就是卜才章。杜留卓看到这个干瘦老头巴掌大小的脸，脑中某个回路仿佛突然被打通，他一下子恢复了关于这个病人的记忆。当时这个病人的病情特别重，在ICU还有过一次心跳骤停，最后还抢救成功了。

“现在这个点儿，呼吸科不一定有床位。我看病人状态不好啊，今晚上得让呼吸科来会诊一下，氧饱和度如果还往下走，就要去ICU上呼吸机。”杜留卓一边往门口走着一边说道。具体怎么治疗，这是今晚值班医生林常的事情。叫呼吸科会诊，这是常规操作。任何病人来了急诊，急诊科医生如果考虑疾病和某个科有关系，就会叫那个科室的住院总医师来会诊病人，协助诊治。杜留卓走得时候，瞥了一眼工作站，林常此时没有呆在那里，不知道去哪里忙了。

卜厚道似乎对家里老人的状态习以为常了，这次病情重不重，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听了杜留卓的话，也不是很惊讶。

杜留卓走得很快，现在例行看了一圈抢救室，接下来还要去门诊各个诊室转一圈。卜厚道居然还能跟上他的步伐：“我们老爷子睡不好，能不能整点安眠药？”

杜留卓脑中一根弦绷了以下，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直视着卜厚道的眼睛道：“病人是慢阻肺，现在这个情况不一定能用安眠药。”

卜厚道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杜总，这几天老爷子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我们一直在给他吃安眠药。”杜留卓转眼又看了看病人，“呼吸科会诊评估后我们再看能不能用安眠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