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轮班，每天坐车去单位，这都是日常，哪天突然不上班了，才是不正常的事情。从一开始不积极上班，到后来上班成了习惯，到突然放假休息反而不能接受无所事事的状态。方舟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以后退休了，不再上班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方舟想起实习的时候，有位八十多岁的外科教授，成天出现在手术室的走廊。起初他惊叹这位教授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在排他的手术，后来发现教授只是习惯了每天来单位上班、换手术服、进手术室。有时候教授还指导低年资医生做手术，但自己是不会亲自动手了。是否天天进手术室也成了一种本能，一旦哪天不去了，就好像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于是，无论李菲儿如何不满，方舟还是得去工作了很多年的单位上班。

全能王葛杰今天看起来还是脸蛋红扑扑的。方舟想起前一天晚上，两人一起缝头皮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有点发红。

“你不会发烧了吧？”出于内科大夫的警觉，方舟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葛杰的脑门。

“怎么会？”葛杰开口说话，和前一天比起来，嗓音有点哑。

“你听你嗓音，显然感染了啊。”方舟说道，按在葛杰脑门上的手感觉到手下的皮肤温度有点高。他又试了试自己的脑门，更确定葛杰发烧了。说完，就要拉着葛杰去测体温。

“我没事，我没事，你少来。”葛杰声调抬高，忍不住咳了几声。他身高一米八，大手一挥，拒绝方舟的好意，差点把瘦小的方舟掀倒。

“真没事？”方舟站稳后又问道。面色发红，急性病容，嗓音带哑，还咳嗽，怎么看都是呼吸道感染了啊。然而这么多天，葛杰似乎也没有请假休息。医生确实很少请假，方舟工作这么多年了，没有请过一天病假。方舟倒是给不少熟人开过假条，基本有求必应。

“你都不知道，有个医生朋友有多好！”这是一位请他帮忙开假条的朋友的感慨。这种好，方舟自己是体会不来了。因为医生之间是很难开出不属实的病假条的。有没有病，真病还是假病，需不需要休息，基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当然，不知道是出于上班的习惯，还是因为人少排不开班，请病假的医生真的不多，仿佛医生真是铁打的身体，从来不会生病。

葛杰嗓子都哑了，不知道是怎么上班的。当然，方舟确实也没有资格说葛杰。有次他得了急性喉炎，嗓子都发不出声了，一说话就咳嗽，居然还坚持上门诊，就自己吃了几天抗生素。过了一周，班也上完了，急性喉炎也治愈了，什么也没耽误。急性喉炎是呼吸道感染的重症，搞不好肿大的喉头会把气道堵住，导致窒息。遇到这种病人，是需要留在急诊科观察的，就害怕离院后病人突然窒息。然而，方舟觉得自己就在急诊上班，万一有什么事，自己的同事就能处理。要是出现了喉头水肿，自己的同事在急诊帮他切开反而更方便。所以得了急性喉炎，他也来科里上班，因为觉得在家还不如上班安全。但是嗓子剧痛还发不出声，如何坚持上了一周的门诊，现在想起来，方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全能王葛杰发烧了！方舟作为一个急诊内科的大夫，决定仔细观察他的病情，一旦出现病情加重就给他开假条。

“你帮我盯着点对面的红脸蛋。”方舟指着斜对门人高马大的葛杰，叮嘱袁姗姗。袁姗姗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天方舟是夜班，于是袁姗姗也跟着上夜班。急诊有几个高年资的护士非常能干。按照流程，病人在急诊的门诊进行分流，重病人会被分配到抢救室。送到抢救室的病人，还没等医生下医嘱，高年资护士就开始给病人做心电图，测体温、血压、呼吸、心率，等医生问完病史、查完体，这些数据就都出来了。再根据这些结果，医生下新的医嘱，护士再执行新的医嘱，给予进一步检查和治疗。有时候有经验的护士还会提醒新来的医生，不要忘了开什么检查，或者给什么治疗。方舟实习的时候就被有经验的护士指导过，避免踩到坑，还学习到不少知识，。今天的抢救室刚好有经验老道的高年资护士翁玲玲和刘芸。

夜深了，急诊内科门诊此时已经没什么病人。大半夜最多的是急性发作的疾病，比如心血管意外，这是急诊内科最常见的疾病，还有痛风发作的，胡吃海塞之后腹泻呕吐的，喝酒醉得不省人事的，吵架后喝毒药的等等。外科基本是外伤多见，尤其以打架斗殴为主。

方舟昨晚和李菲儿有点争执，夜里又想了很多，也没能睡好，这个点有些犯迷糊。一看表才半夜1点多。袁姗姗刚接班不久，精神抖擞坐在一旁看书。一点多还好，还能保持清醒，在医学院熬夜读书基本也到这个时候。再晚点，到了两点多，就容易走神。最难熬的是三四点，也是特别困，特别难坚持的时候。幸好这时候病人也不太多，如果有两名医生，一般会换着休息。到了五六点，天就快亮了，人又会变得困意全无，特别精神。方舟看袁姗姗还在消耗体力，就叮嘱她去走廊尽头的值班室躺会儿。自己关上门，一个人在诊室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方舟瞥了眼医嘱系统，不知不觉，日期已经自动跳到了第二天。

突然，一股浓烈的“老白干”的气味飘来。又有人喝老酒了！方舟警觉起来。这种喝老酒来急诊的，要么是喝多了不省人事被推来的，要么就是发酒疯打架受伤的。他一直等着诊室的门被推开，等了片刻，时间像是静止了，门外没有一点声音。就在他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走廊大声喊叫：“大夫呢？大夫呢？快救人啊！”斜对门被人大力拍打，声音震耳欲聋，与安静的环境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是去了外科。”方舟心想。他想起葛杰，不知道他什么情况了，不自主地透过窗户往斜对面看去。

方舟看到几个醉汉的背影，其中两三个人在争先恐后地拍门。中间有个醉汉捂着头，另一个人架着他，似乎不架着，捂头的那位就会立刻倒在地上。

“进来。门开着。”葛杰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不是这个点自己也迷糊了，方舟觉得他的嗓子更哑了。急诊外科的门打开了。葛杰先把捂着头皮的醉汉引进门。

“又是缝头皮。”方舟摇了摇头。他作为内科大夫，已经客串了好几次外科大夫，就为了给人帮忙缝头皮。

不过，葛杰今天还带了一名实习生贾荣，看样子是不需要方舟帮忙了。贾荣个子大约一米七出头，身材偏瘦，戴着黑边圆框眼镜，还有点稚气未脱。突然看到诊室里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彪形大汉，还喝得醉醺醺的，贾荣有点怯怯地跟在葛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