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扬了扬手里的答卷,道:“成事虽然在天,谋事却须在人。倘若章鹿学宫不收我,我便请人将这份答卷抄录下来,散播出去。世人可以骂我利欲熏心,但是无人能反驳我给出的答案;我不能逼迫学宫祭酒,但是民众的舆论可以。”
“其实父亲也知道,天真从来和年轻与否无关,它只是蠢人的特权罢了,不是吗?”
云桓闻言,再次打量起眼前的人。
直到这个时候,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关于她母亲的印象。
“你娘她,是个怎样的人?”他鬼使神差地问道。
云濯忽然愣住,片刻后方笑道:“我以为您永远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的笑意真诚,并不是浮于表面那种,反而直达眼底,豁达又敞亮,也没有什么埋怨的意思,看起来与平常时候没什么两样。
可是云桓却觉得有些刺眼。
他听见她说:“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云桓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怒意渐生,就在他想要质问她时,她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和她,其实没有很亲近。所以很小的时候,身边的小伙伴总会被人问到,觉得自己的娘亲是怎么样的,有些人说慈祥,有些人说凶暴,轮到我了,我说漂亮。”
“她活着的时候很漂亮,死的时候也漂亮,她出身烟花之地,所以她的漂亮掺杂着世俗与烟火气。她不太管我,准确来说,她心里只有她自己。生下我之后,她便拿着从前攒下的积蓄盘了一个小院子,又买了一个婆子,她不理会街坊邻里,也不关心我的事情,偶尔心情好时会教我写字,但更多时候是让婆子带着我在一边玩。”
“后来她病重,将婆子遣走,又把当年你留给她的信物拿出来,告知我身世后,便撒手人寰了。这就是她一生的故事,干干净净。我曾经一度以为她憎恶我的到来,但如今想想,好像无论是你,还是我,于她而言都只是无足轻重的过客,无论是活着,还是临死时,她都不曾挂念任何人。更遑论憎恶。”
云桓听见她声音有些哑,看过去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眼底浸满无声的悲痛。说来也好笑,尽管在云濯这里他从未尽到过做父亲的职责,可这一刻他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心底居然泛起了一丝为人父的柔软感情,他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道:“你娘若是在天之灵看见你如今这番模样,想必会十分欣慰。好了,今天你也累了,好生回去歇下吧。”
云濯泛白的指尖捏着答卷,轻声应是。转身出门后,她抬眼看了看远处,眼下泪痕未干,唇边却泛起笑意。
她没有告诉云桓的是,莲青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好母亲,但至少是一个好老师,她教会她的其中一件事是,无论在什么时候,眼泪都是一个女人最好的武器。
她撑着伞往回走,雨渐停了下来,青石板路两旁的花树经雨洗过,颜色愈发鲜丽起来,处处云烟氤氲,寡淡而寻常的光景也在这时带了温柔而愉悦的意味,她哼着幼时在乡野间听来的小调,脚步轻快地往卧棠居去。
云濯回到卧棠居时,便见云宣和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还支了张矮桌,桌下炉火沸腾,桌上陶瓮里酒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