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蘅看过去,正好对上那小女孩的视线,她穿了件玫瑰紫绡花衫子,绿梅棉绫裙。边上一个满面冷漠的小公子负手站立,穿一件玄色蟒纹箭袖,戴着红绒结顶镶玉暖帽,长眉入鬓,眼睛沁出凉意,却十分好看,像是白水银中丸了两丸黑水银。
小女孩朝邵蘅哭道:“小哥哥,他把我的小猫扔到树上去了,还不准我的下人帮我拿下来,你会不会爬树,你帮帮我啊!”眼中透出希冀来。
小公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邵蘅,声线像在冰渣子里滚过一遭:“你不是陆家的下人吧?要是敢帮她,掉下来摔断了腿,可不关孤……不关我的事。”
邵蘅四处看了看,亭中人不少,分成两拨隐隐对峙,小公子那边有人的衣摆打湿了。亭子边有一株参天的大树,枝叶繁盛,在隆冬的北直隶很少见。仔细看才能发现树杈中蹲了一只茶色的小猫,颤颤巍巍,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掉下来。
小厮扯了扯邵蘅的衣服:“邵公子别过去,那人不是我们能招惹的……”却没有扯住,邵蘅已经提步过去了。
她笑道:“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欺负弱女子不是大丈夫所为。不如我上树取猫,兄台不要再同这位小姐计较了吧。”
邵蘅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也不想知道,但是那只小猫确实马上要掉下来了,绝对会当场摔死的。她小时候在苏州野惯了,连氏也不拘束她,爬树十分在行,何不救下一条性命呢?
小公子冷冷地看了她半晌,邵蘅以为他不会答应了,正要再说,他却让开半边:“你还怜香惜玉呢,连她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就要伸手……你去吧,要是掉下来,就是你技艺不精,你也找不着我了。”
小女孩抹了眼泪,欣喜道:“小哥哥,你快去!我的猫要撑不住了。”
小公子的人见主子不拦,都任由邵蘅几步上树,轻轻巧巧就攀跃而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经到了三层楼的高处,扳着一支粗壮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够那胆怯的小猫。
众人屏息凝神之间,没有注意领邵蘅参观的小厮早就焦急地跑开了。
邵蘅听到下面那小女孩得意地炫耀:“哈,这可是我家的地盘,凭你是什么人,敢伤害我的猫,一会儿别想全头全尾地出去!”
她不后悔来救这只猫,却觉得帮了这小女孩有些不舒服了。听这语气,大概是她惹了地上的小公子在先。
眼看就快够到了,邵蘅慢慢把小猫搂在了怀里,下面的小女孩一阵尖声叫喊:“他拿到了!他拿到了!”
接着就是小公子的呵斥声:“住口!你想吓到他吗!有没有良心?!”
邵蘅身体微微一颤,确实被那一声惊得险些踩空。底下好像又来了些人,有人朗声道:“待在那里别动,等我上去!”
她借力支撑身体的树枝却陡然裂开一条缝,不过一息的功夫就从中断开,邵蘅根本来不及找另外的,直直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她怀中还紧紧搂着那只猫。
邵蘅恐惧地等待疼痛来临,却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闭着眼都有些天旋地转,踉跄了一步,好像有人把她接了过去。
那人很快放开他,上下检查邵蘅身上伤口:“有没有大碍?我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邵蘅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见是在陆家正厅里遇到的探花郎,摇头道:“我没事。”
她有点晕晕乎乎地走向那个呆愣的小女孩,把猫递给她:“你拿着吧。”
小女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邵蘅没有听清,眼前一阵阵漆黑,她站在原地缓了缓,才意识到身边很多人,俱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在场还多了一个穿石青刻丝皮马褂的青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天庭饱满,五官棱角分明,气势隐隐迫人,有些探究地盯着邵蘅。
她不认识这个人。
邵蘅觉得自己很想睡觉,对陆孟钦道:“……我要我父亲……”
陆孟钦想说些什么,被那青年打断了:“我看这孩子受惊不小,看到长辈怕要好些,快叫人带他去。”
青年同陆孟钦仿佛交情很深,陆孟钦立刻招手叫刚才求救的小厮过来,领邵蘅去景川侯那边,务必要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明侯爷。
邵蘅走了,陆孟钦一眼都没有看小女孩,拱手对小公子恭敬道:“殿下,舍妹有眼不识,冒犯了内监,都是臣同家中长辈管教不严,请殿下降罪,陆氏决无二话。”
小女孩不服气地要开口,被族兄狠狠盯了一眼才作罢。
皇太子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罢了,本来就是孤一时兴起出的宫,不过陆编修确实要好好管管,看人不顺心就敢随意推人入水,如此跋扈,恐怕闺名有损——陆编修自己处置吧。何处更衣?孤回东宫了。”
皇太子微服出宫,随从人员并不多,陆家的下人们为皇太子引路,往更衣暗室去。
小女孩早被制住,陆孟钦吩咐自己的随从:“……关到祠堂去跪三日,不准给水米,罚完了送到大姑母那里去,婶娘若哭闹,请她来我这里。”
小女孩尖声道:“我不要!大哥哥你怎么能把我给大姑母,她大归回家,性情古怪,一向不喜欢我!我还有娘呢!你凭什么!”
陆孟钦平淡道:“惠姐儿,婶娘把你养成这么个性子,别说是你了,就是你的几个弟弟也不能再交给她。大姑母贤名在外,你要多同她学学——带下去!”
惠姐儿哭闹不依,哪里犟得过深得祖父看重的族兄?很快被她的管教嬷嬷抱走了。
青年抱手看完了好友家的一场闹剧,才道:“你的手臂不要紧吧?我是习武之人自然无碍,你一个书生,怎么也冲上去救那孩子?”
陆孟钦揉了揉手肘,后知后觉的阵阵涨痛袭来,他摇头道:“还没那么弱不禁风,也是一时情急,邵都督的儿子若是摔下来,恐怕……”
两人慢慢跟在皇太子随从之后走着,青年随意道:“就是你不去接,我也能护住那孩子,你这伤是白受了。”
“那孩子似乎不知道你也救了他,”陆孟钦挑眉道,“我看你是对此耿耿于怀吧?说来你是殿下的侍卫,且与你无干,你可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
青年叹气:“我是看他有些面善,同我姨娘长得有些像。不过姨娘早就仙逝了,这孩子又是邵都督的儿子,恐怕只是巧合。”
陆孟钦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