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蘅道:“娘,您送我去书院时不是告诉我大夫说您的病快好了吗,怎么又躺在床上了?”
连氏声音细弱:“娘太累了,想躺着休息,哥儿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
映娘把药碗搁在小几上,忍不住撇过头去悄悄用帕子点了点眼角。
邵蘅点头:“要是刘大夫治不来,我们就再找别的大夫来。林三叔说您很挂念我,我在路上想过了,虽然吴先生学问很好,但是我和先生大概就像您说的,没有缘分,嗯,没有师徒的缘分,我就像以前一样在娘身边读书,您再为我寻一位先生在家里教我读书好吗?”
连氏很想答应,但是现在她实在做不了承诺,她也不是哄骗孩子的人,顾左右而言他道:“是不是在书院读的不好?等你父亲来了,娘请他在燕京找一个。”
“娘为什么不自己为我找,我记得从前的李先生就是娘寻来的,李先生比吴先生好,”邵蘅执拗又大声地说。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已经涌出眼眶,哭出声来,“林三叔是不是没有告诉我实话,大夫给您诊脉说什么了?”
她虽然年纪小,心思却敏锐又细腻,外院的束音阁中住了她从前见过的大夫,不止一位,俱是在苏州府素有名望的。去年母亲身体变差,退居幕后,映娘代她出面打理票号,寻常除了向娘呈禀账册,等闲不会回秦园,然而她显然已经在屋里多时了。
连氏拉她坐近,冰凉的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柔声道:“别哭,别哭,是娘让林水生不和你多说的,免得你在路上胡思乱想。你在白石潭读书这么久,学过未雨绸缪吗?”
邵蘅抽咽着点头。
连氏笑道:“哥儿这么聪敏,娘也不瞒着你,若有万一,我没有福分,映姑姑会照顾好你的,你要听她的话,知道吗?”
邵蘅用力摇头:“我不要!娘到底生了什么病,那么多大夫都看不好吗,要是苏州的不行,我写信求父亲从燕京找太医来给您看病,家里不是有很多银子吗,娘不要为我攒着了,我长大会自己挣银子,是不是没有对症的药材,让林三叔去买啊,要是银子花光了,我们可以把秦园赁给别人,不对,不对,父亲不会放着您不管的,他一定有法子……”
她说的语无伦次,紧紧地揪着母亲的衣袖,清澈的眼眸直直看着连氏,满是急切。
连氏心中大恸,却忽然意识到这孩子虽然聪敏,却从未经历过亲近之人的离去,就是大人尚且不能接受至亲的离世,恐怕她不能如此让邵蘅直面这样的事实。
“不怕,娘只是说万一,或许哥儿说对了,只是苏州的大夫医术不精,你父亲从燕京带太医来,兴许能治好我。是娘想岔了,”连氏勉力打点出一丝精神,安抚邵蘅,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在路上没吃多少饭吧,先跟嬷嬷下去吃饭。”
邵蘅不肯:“我不饿,我就待在娘身边,哪里也不去。”
连氏佯装不悦:“你不听话了是不是,先生是怎么教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是饿着了,把娘的心血置之何地?就算你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安心,快去,快去。等吃了晚饭,娘带着你一起睡。”竟然撑起身子推邵蘅起来。
映娘连忙扶她躺下去,劝邵蘅:“少爷还是去吃饭吧,太太见你用的好,兴许能好得快一些呢?来,姑姑带你去吃饭。”
邵蘅一个小孩子自然拗不过大人,她也是真的饿了,不如快些吃了饭再回来,也是一样的,就由映娘领着下去了。
出了厢房被夜风一吹,邵蘅心中的惶惑似乎都被吹散不少,等丫鬟们支了桌子摆上饭菜,她对映娘道:“映姑姑,您告诉我娘到底如何了吧,我……早晚要知道的。”
映娘的眼角一下子变得通红:“太太本来没有打算瞒着你的,只是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才说要慢慢来,只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去了书院之后,太太入夜看账本着了风寒,头几日并无大碍,谁知过了一段时日竟越发严重,刘大夫说,说……太太的风寒牵动了早年生你时落下的顽疾,以往尚且是用药压着,不想是治标不治本,压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爆发,已是药石无医了,刘大夫说若是情况好怕也只有三四日的光景了。”
邵蘅又哭了,虽然隐隐有猜测,但是这样明确的回答把她最后一丝侥幸都打碎了:“苏州府这么多大夫,就没有一个能看吗?”
映娘苦笑:“刘仲平师承前朝太医院使,已经是苏州最高明的大夫了,何况并不是没有再找,你从前院过来应该看到束音阁的人了,林水生还从邻近的州府请了大夫来,都是束手无策,如今只能用人参吊着。”
邵蘅惶然道:“那我该怎么办,娘要是不在了,我,我……”她从未想象过失去母亲,书院里有小童子的娘病逝了,她每日念书时都能看到那小同窗偷偷抹眼泪。
邵蘅哭得不能自已:“是不是都怪我,我以前偷听娘和大夫说话,我出生时胎位倒置,娘身边的稳婆又不见了,是她自己用剪刀划破肚子拼命把我生下来的。是不是因为这个落下的顽疾,所以现在治不成了?”
映娘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脊背。这种事情怎么好怪孩子……其实远不止如此,太太分娩后,怕新请的奶母不忠,坚持亲自哺乳,对身体又是一重损伤。这孩子当真可怜,陪在身边的长辈只有一个母亲,外祖家早就断了音信,父亲又远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