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院外

史老太君说：“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

宝钗答道：“是。”

众人走进。

屋内

众人落座。丫鬟端上茶来。史老太君四下看看，房间十分朴素。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史老太君摇摇头，叹了口气。

史老太君说：“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没带了来。鸳鸯，你回头取些我的古董来，给她装饰屋子。”

鸳鸯答：“是。”

史老太君说：“凤丫头也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

王夫人说：“他自己不要的。”

凤姐说：“我们原送了来，他都退回去了。”

薛姨妈说：“是啊，他在家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史老太君摇头道：“使不得，虽然他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也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往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他们姊妹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儿，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有这些闲心了。他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我看他们还不俗。如今我替你收拾，保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体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鸳鸯，你过来，我跟你说。

鸳鸯答：“是。”

史老太君说：“回头你开了库房，把那石头盆景和那架纱桌屏找出来，还有那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

鸳鸯说：“是，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哪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

史老太君说：“明日后日都使得，只是别忘了。”

鸳鸯答：“是。”

史老太君说：“我们走罢，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到缀锦阁吃酒去。”

缀锦阁

众人走过来。迎面，一个老婆子带领文官，芳官，藕官，蕊官，龄官等走来。

众小戏子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史老太君说：“嗯，你们都进来了。”

文官说：“是，我们都准备好了，请问演习何曲，请老太太示下。”

史老太君说：“只拣你们生的演习几套罢。”

文官答：“是。”

众人走进缀锦阁内，分别落座。凤姐站在地当中，手里拿着用手巾包的一大把筷子，十几双，都是乌木镶银的，只有一双是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

史老太君坐下，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近我这边坐着。”

众人抬桌子。凤姐对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一笑，走向刘姥姥。

鸳鸯说：“姥姥，来。”，说着，鸳鸯拉着刘姥姥出去。二人来至缀锦阁外，鸳鸯对刘姥姥说：“姥姥，我们家有个规矩，凡第一次来吃饭的客人，都要说一个开场白。”

刘姥姥说：“什么开场白，我不会，姑娘教我。”

鸳鸯说：“这个开场白，也就是表示一下谦虚的意思。你就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刘姥姥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

鸳鸯说：“嗯。”

刘姥姥说：“吃个老母猪。”

鸳鸯说：“嗯。”

刘姥姥说：“不抬头！”

鸳鸯说：“对。”

刘姥姥说：“我再说一遍，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鸳鸯说：“对，记住了？”

刘姥姥说：“记住了。”

鸳鸯说：“那入席去罢。走。”

鸳鸯和刘姥姥进来。

史老太君说：“刘亲家，坐我旁边。”

刘姥姥坐下。

鸳鸯走到史老太君身边，从小丫头手中接过塵尾，说：“我来。”

小丫头笑了一下，将塵尾交给鸳鸯，退下去了。

凤姐摆筷子，众人都是乌木镶银，唯独刘姥姥是象牙镶金。鸳鸯向刘姥姥使眼色，轻声说：“别忘了。”

刘姥姥说：“姑娘放心。”

刘姥姥拿起筷子，说：“这是个什么筷子，好沉。”

凤姐说：“那是个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值钱着呢，不是贵客来，我们还不拿出来呢。”

刘姥姥试了试筷子，说：“这叉爬子比俺们那铁锨还沉呢，哪里犟得过它。”

众人笑。众媳妇端着食盒进来，上菜。丫鬟揭开食盒。凤姐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

史老太君说：“请。”

刘姥姥站起来，大声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刘姥姥说完，鼓着腮帮子。

众人哄堂大笑。只有凤姐，鸳鸯撑着不笑。

凤姐说：“姥姥，快坐，吃菜呀。”

刘姥姥拿起筷子，筷子不听使唤。

刘姥姥说：“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

众又笑。史老太君笑得眼泪出来，琥珀在后捶着。

史老太君笑着说：“这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儿闹的，快别信他的话了。”

凤姐说：“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

刘姥姥用筷子夹，夹不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不容易夹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一媳妇拣了出去了。刘姥姥还满地的找，没找到，坐起身来，叹口气。

刘姥姥说：“唉，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