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的音量会越来越高,再听去像吊着嗓子吼,吟诵的声调在人们谈笑的话语里冲出一条路,伴随着铜锣有节奏地拍打,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
“这唱的是什么?”
“是丧歌,《开歌路》。”
锣鼓班的乐师们陆陆续续的抹嘴加入了丧歌的行列,他们跟着最前方起调的人,在他每一句尾音处增加环绕。
那人越唱越激昂,越唱越来劲,锣和鼓也随之敲击得越来越震耳。
他们的脸上带着笑,他们想要将这响动传进亡者耳中。
老人死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尤其是超过七十岁的老人,他们为老者的离去而高兴,他们不觉得悲伤,反而视为一件喜事。
他们为亡者举办一系列的仪式,祝福着老人驾赴瑶池。
锣鼓班子的敲打将冬夜里的寒冷驱散,仿佛不是对死者的吊唁,而是对死者的欢迎。声音够响是为了好让亡者们看清前路。
“自古有生必有衰,有生必有死……山中哪有千年树,人间哪有百岁郎……”
丧歌《开歌路》唱完后紧接着就是孝歌,孝歌的内容都是以《二十四孝》为主,劝人行孝,告诫不孝可能会产生不好的因果。
棚子里的炭火换了一盆又一盆,厨师班子已经将桌上吃剩的饭菜清出,锣鼓班子还在唱着。施杞不仔细听也听不懂唱的是什么。
陈洁挽着母亲睁眼看着面前跳动的人群,陈洁的父亲则走上前去跟着锣鼓班子一起唱了起来。
陈洁的奶奶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望着眼前的热闹,施杞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她穿着厚棉袄,原本的身体就很宽大,此时安静地坐着,没有微颤的哭泣,也没有虚弱的倾倒。她似乎已经接受了丈夫离开这件事。
这是施杞的大年初四,很多年后她都不会忘记这个大年初四。
中国人把正月里的日子看得很重要,它代表了一年的开始,不能哭泣,不能生气、不能吵架、更不能说“死”这个字眼,否则一整年都会有衰运伴随。
平时如果哪家家里死了人,那家人至少一个月都不能去别人家里,人们认为这会把晦气带给别人,大家都是相互遵守着这些规则。
这些规则看不见摸不着,它所造成的后果也难以印证,可没人想要去打破。
施杞回复着母亲的短信,她说,“长江三峡很美丽。”
施杞没敢告诉家人,她和顾唯来帮的什么忙。
顾唯倒是一点不忌讳,他在医院里每天都能碰到亡者,有的人从病痛里解脱,有的人从不体面的晚年里逃离,也有的人拼命想活却只能离开。
邓村人似乎更不忌讳,他们都在齐心协力地替别人家的亡者出力,他们填充在出殡的每一个细节中,希望亡者能安稳走上黄泉路。
死亡和新生交替出现,死亡有什么好避讳的呢,那时所有人最终的归宿。我们害怕死亡,我们也敬畏死亡,只有这样,活着的人才能更好地生活。
陈洁带着施杞和顾唯去昨晚睡觉的房间,在村里呆了一天的施杞已经能大概分辨出那屋子的位置,它就在陈洁爷爷的卧房后边。
这里是陈洁家的祖屋,二十多年前这里也是陈洁父母的新房。
昏暗的光线里,墙上还能看出大红喜字的痕迹。凑近看能闻到墙上灰尘的味道。屋子二十多年没人居住,门缝漏风,床板风化,也没人修理。
床是原本是个双人床,四个人睡肯定是不够长的。
村长找人搬来另一张差不多尺寸的床拼接在一块,施杞四人横着睡才将就凑合。
“你和顾唯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