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唐家行述》记载,唐氏祖宗传承到大元朝,族聚济州罗鞑子村。村中中有一浪荡子,唐羽枫。此人幼时入过私塾读书,聪明睿达,再艰涩的文章,读过几遍便记住。也擅长书法,字体优雅飘逸,会做诗词,字里行间倒也能摆弄出几分深意。
他的授业恩师说过,唐羽枫生不逢时。有如此才情,若在宋朝,参加科举,定能登上皇榜,一生荣华不缺,众人仰慕。
然而,唐羽枫这倒霉蛋恰恰生在文人最不得志的大元朝。此时读书被视为贱业,所谓:八娼九儒十丐,决非恨世嫉俗之语,而是真实写照。
风水轮流,唐羽枫所在的年代,儒生的地位确实比不上娼妓。娼妓低贱,好歹有人用,儒生虽读圣贤书,无人赏识。
蒙古贵族起源于荒漠,朴质无华,擅长奔袭厮杀,对于委婉晦涩的文章歌赋最为厌弃。蒙古人厌恶虚化造作,崇尚实用,商人,手艺人甚至猎人老农最受重视。
元朝百余年,统治地域横跨亚欧,一改唐宋时重农抑商的局面,商业极其繁荣。买卖人奔走四方,获利丰厚。官商勾结,放贷盘剥平民,造就豪商大贾无数。
读书人受排斥,文化不兴,识字人越来越少,往往整村人目不识丁。书信往来逐渐消减,朝廷诏令难以传达,弊端日显。朝廷无奈,强行编制儒户,每户必须保有一名读书人,被称为“操笔郎”,免除劳役,多为官府和商贾写记算账传播公文,收入微薄。
元朝也设科举,多录取蒙人和色目人(来自中亚和西亚的白色人种)。北方汉族和南方汉人地位低下,想通过参与科举求得一官半职,难如登天。偶尔有汉人榜上有名,也难获得高职,往往屈就副位。蒙人对汉人防范甚严,绝不给汉人官员干预朝政的机会。
唐羽枫成年后,手无缚鸡之力,好逸恶劳,难忍艰苦,不愿种田放牛,四处游荡。父母屡屡苦劝,望其安心务农。唐羽枫焦躁羞愧,自觉无颜,便离家去了济州府。济州府繁华,却也不是供养懒汉的地方。
唐羽枫流落街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肚肠饥饿,欲返家,又恐族人耻笑,只得忍饥挨饿,踯躅街头。
济州府内有一青楼,名号“隐仙楼”,最为豪奢,二百多娼妓披红带翠往来其间。贵族富商时常在此设宴,眠红偎翠,淫词荡语迭出不穷,丝竹琴弦弹荡靡音。
隐仙楼内正值午宴时刻,菜香肉味飘散而出。唐羽枫和一帮乞丐聚拢门口,期望讨得残羹剩汁。
楼内喧哗声慎重,夹杂拍桌打骂声,还有女子哭泣。唐羽枫等人惊异,询问刚下楼的仆役。
仆役气呼呼说道:“来了一群北地来的蒙鞑子,在这喝酒寻欢,还要听艳曲。姐妹们给他们唱了十余曲,他们都不满意,胡说什么不过味,动怒打人哪!”
唐羽枫小心问道:“都唱了啥曲,让人家不过瘾?”
仆役久经人场,心有七窍,见唐羽枫衣衫破烂,语音却清雅,不敢小瞧,说道:“先唱《水扬花》,又唱《枝头俏》,人家逼迫,姐妹们忍羞又唱《奴家俏》,最后是《床头摇》,听得我两腿都发软,裤子透湿,蒙鞑子还嫌弃艳色不足,真是草地畜生不懂人间风月!”
唐羽枫拍腿:“小哥,你这句话可说对了,咱们汉人的词曲博大精远,唱给蒙鞑子听,那是对牛弹琴,人家不骚情。这样吧,拿笔来,我给你们写首曲子,保管让这群牧羊鞑子随心畅快!”
仆役将信将疑,端来纸笔,唐羽枫大笔挥洒,一蹴而就。仆役捧着纸上楼,交给唱曲的姑娘。
唱曲姑娘正窘迫无计,见有曲词,哪还挑拣,赶紧唱起,老鸨指挥琴瑟相辅。
乞丐们拥着唐羽枫在楼下翘首等待,楼上传出唱声,粗鄙不堪,连最荒唐无稽的流浪汉都皱眉捂耳朵。
这唱曲正是唐羽枫所写,《白鸭子—春》。词句如下四时春最贵,万物黏涎流。
澄澄水如蓝,灼灼花不羞。
驿边停雄马,柳外母驴头,鸡伏花影里,鸭戏绿水沟,犬滚草稞平,猫钻小红楼,月上柳梢头,人勾黄昏后。
闻者厌弃,唱曲的姑娘也汗颜不已,脸色涨红。那帮听曲蒙古贵族转怒为乐,拍手叫好,大赞叹绝,认为艳情莫过如此。
蒙人放牧为生,不晓得汉人词曲的神妙,然而深谙春日万畜生情的规律。游牧民族逐水草为生,最喜牲畜交配繁衍,不认为是污秽羞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