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携凭狞笑:“他的目标?搞到我身败名裂还不够?他就是想逼死我顾携凭对吧?可惜……”他冷冷的挥刀指向庄亦谐:“想要我的命,没这么容易。我先拿他的走狗与女儿开刀……”
庄疾声说:“你的命对庄伯父有什么用?庄伯父只是指示我说……”
“说什么?”顾携凭阴恻恻的问。
庄放慢了声音:“他说,他以前的基业,让你享用也太久了,也该让你……们”他侧头望了望我母亲,“尝一下失去一切的滋味。”
顾某握刀的手越来越用力,用力得我看到手背上面绽出青筋。而母亲,清冷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这样。携凭,算啦……”她慢慢走过去攀住顾携凭的手,“就当是把方家的产业还回去……”
“凭什么!”顾携凭狂怒的推开母亲,“那是方在飞该给我的赔偿……该给我们的赔偿!”
黄律师抢过去扶住母亲。
在混乱中我却注意到庄的身子微微的往前倾斜了一下,随即又挺直身子。我猜他有点儿撑不下去了,之前他一直站得笔直。
他肩上的血倒是慢慢的凝住了,与被刀划破的衬衫黏在一起,背心好大一片血迹。
不能让顾携凭扑过来!扑过来,我与庄肯定是死!
我大声的吼:“就算要死,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我爸凭什么要赔偿你们?还有,我爸到底死没死?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到母亲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而庄飞快的回头望了一下我。我抓紧时间对他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道他懂不懂得我挤眉弄眼之中的含义。
顾携凭破口大骂:“你也配来问这些?老子现在就做了你!不,”他倏的又改变了主意,“让你听听你那死鬼老爸有多么龊龌也好……”
黄律师则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无限唏嘘。停一停又说:“叶恬,你那一次就不该再见他……”她指一指顾携凭。“嫁给方在飞是错,嫁给顾携凭……何尝不是错。”
顾携凭切齿:“死同性恋,你就恨你自己没身为男人吧!”
我要求:“告诉我以前的事!”
母亲轻轻的说:“毓秀你来说吧。我们几个人的事,你最清楚。”
黄律师小心的扶着母亲坐到一边去:“浅予,我跟你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永远站在她的立场,所以,以前我一直不喜欢你。因为……”她看了看母亲,然后咬了咬牙,“你母亲并不喜欢你的存在。”
“叶伯父死得很早,叶恬一直与叶伯母相依为命。她一直是我们那里出名的小美女,从小学到中学……都是校花……”
顾携凭不耐烦的打断黄律师:“说重点,不是叫你说你跟恬恬的交情。”
黄律师叹了口气。
“叶恬什么都会告诉我。她从小就很多人追,可是叶伯母管得严,叶恬让她管得又乖又单纯,所以她一直回避这方面的事。可是从高二那年起,不知什么时候,她跟顾携凭交往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顾携凭冷冷的说:“那时候你对她的占有欲就很可怕了,还好当时她没有告诉你。”
母亲幽幽的说:“还是我来说吧……那天毓秀要准备辩论比赛的事,跟她们组的人一起留在学校里,我就一个人回家,在巷口被一群小流氓堵住了,非要我跟他们出去玩,我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携凭……他来叫那些人滚开。对方自然不听,他们就打起来了。携凭一个人打他们四个人,一边打还一边叫我快跑不必理他……后来第二天,我就找了个理由没等毓秀,自己到巷口等他,想跟他说声谢谢。这样,我们就认识了……因为携凭是七中那种学校里的坏学生,我知道毓秀你最不喜欢这种男生,所以……所以我怕你生气反对,我就对你隐瞒了这件事。”
顾携凭的脸上线条也柔和了下来。
母亲继续说:“我跟携凭在一起了,他挺护着我的。我也不敢让妈妈知道。后来高三了,妈妈又病了,我觉得……我考上大学也没钱交学费了,再说,不能把妈妈扔在家里没有人照顾吧?我就跟携凭说我不想上学了。那时携凭已经毕业了,他没考上大学,他说不怕,他会去挣钱供我上学……后来,他就告诉我说找到工作了,他一个哥们介绍的,那就是方在飞……浅予,你父亲所在的公司。”
“他在公司做什么,原来我也不太清楚,携凭就是说做收货之类的工作。后来他在里面混得不错了,也带我去他们公司玩……我也不知道方在飞是怎么注意到我的,有一次携凭他们几个哥们一起吃饭,他过来了,还跟我说过两句话,也仅此于此了……”
黄律师偶尔补充两句。顾携凭也会突然的插上几句。从他们的叙述里,我慢慢拼凑出故事的原型。
少年的母亲在她最美丽的时光里,遇上了她认为对的人,顾携凭。也许是因为外婆的家教甚严,也许是因为少女对初恋理所当然的羞涩,她对这段感情秘而不宣,连她最好的朋友也不得而知。
秘密的来往并不妨碍她与他的感情飞速加温。他们也许海誓山盟,也许没有,但是无疑的,母亲认为顾携凭学业不成而出去工作,有很大程度是因着她的缘故。而后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也是因她而起。这决定了她此后一直对顾持迁就纵容态度。因为她自觉有负顾携凭。
以顾携凭的学历与经历,能进的公司自然不会是什么很正规的公司。母亲悄悄的跟顾携凭去过他就业的那间贸易公司。人员杂而江湖是她当时的感想。就是在那里,我的父亲首次遇上了母亲。
我能想象得出父亲那一刹那的惊艳。母亲一直是个美女。从她现在依然如此美丽动人,便可以推想得出她少女时期的风华。父亲并没有流露出他的惊艳,也许有,但母亲与顾携凭都未曾察知。
父亲的公司号称是贸易公司,可是暗地里却从事着走私业务。这是顾携凭说的。我不信,可是庄婉转证实:“那个时候正是经济最没有次序的一个时期。能在那个时期富起来的人,都会打政策法律的擦边球……”
所以父亲的公司,才会雇用顾携凭那样的小混混。当然父亲也不是什么高尚人士,这是顾携凭的点评。我咬住下唇,默不作声。
顾携凭从事的工作就是接货,去公海上验收一船一船当时紧俏的物资。
危机是什么时候开始潜伏在暗处的,顾携凭与母亲都没有预感。那天他再接到出海的任务,这于顾携凭来说,是一个极寻常的任务,他甚至没有去向母亲告别。可是突然间变生不测,他没有能回来,一到公海,同行的小三就拿着一管枪,逼着他自己跳进海里。
顾携凭说,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所指使。他是贪图母亲的美色,才用卑鄙手段让他自母亲身边消失。他为此受了许多苦,在公海上飘流了两晚一天,才遇上一只越南偷渡的难民船把他救起。
不!我不信!我用手掩起耳朵,大声的说:“你骗人!骗人!”
我并不想激怒他。我也知道只有拖延时间我与庄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可是我不能容忍他这样诋毁我父亲。爸爸在我的心目中,是最亲近最神圣的一个存在。他怎么会做这些事!
顾携凭冷笑:“你不相信?”他指指庄,“你能替方在飞卖力,应该知道方在飞的根底吧?你跟她说,她的死鬼老爸是不是这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我望向庄。庄对我苦笑一下。
黄律师插口说:“至少顾携凭在外头吃了几年苦,这事是真的。”
停一停她说:“叶恬嫁给了方在飞。其实我觉得她并不快乐,其它同学都念大学,她却辍学嫁人。当时叶伯母病重……也是为着叶伯母吧,她一直说,叶恬早点嫁人也好,她好走得安心。”
母亲在一旁滴下泪来。
当年她知道了顾携凭的死讯,伤心欲绝。傻傻的在外头淋了一场雨,高烧,被“正好路过”的父亲送进了医院里。
外婆闻讯赶来,异常担心。外婆花白的鬓发令母亲异常刺心。她不能死,也不敢死,死了以后,只留下外婆一个人,怎么可以?
纵然是这样,母亲仍然缠绵病榻了个多月。也就是这段时间里,父亲上门得很勤,又取得了外婆的信任。或者,那时候外婆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支撑太长时间了,一心想在临终前,替心爱的女儿找到归宿,替女儿安排好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父亲适时的出现,成全了外婆。母亲好起来没多久,她就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外婆的医疗费用,不是母亲与外婆可以负担得起的。也许这也是外婆一直对自己的病情秘而不宣的原因。可是这次外婆没有隐瞒母亲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一向自尊自立不肯向人借贷的她也默许了母亲向父亲借钱付医疗费的行为。而父亲对外婆实在好,最后,在外婆临终前,她如愿以偿的看到了一场婚礼。女儿有了新的依靠,外婆安详的闭上眼睛。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欣喜于这一场婚礼。黄律师就说:“所以浅予,我一直不喜欢你父亲,连带的不喜欢你。我确实觉得你父亲是趁人之危。因为结婚,叶恬无法再继续学业。大一寒假我回来看叶恬,那时她正怀着你,很大的反应,吃什么吐什么。方在飞把她看得紧,不让她与我们旧同学接触,那时候叶伯母去世不久,叶恬还有严重忧郁症。很多次她同我说,她不想要孩子,不想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在我的感觉中,你的到来,剥夺了叶恬身上最后一点亮色,我从没看她那样子灰色过……”
我没有作声。
黄律师续道:“生你时她又难产,几乎连命都没了。她持续忧郁症,时常坐在床上淌泪,一度需要看心理医生。当时对你,她并没有太多感情,毕竟她生你时才不到二十一岁。方在飞唯一可圈可点的是对叶恬确实很好,呵护备至……哦对你也很好,有空就把你抱在手上……”
“我大学毕业回本市时,叶恬似乎都已经接受她的婚姻,好象也不忧郁了。我……也算代她放心吧。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年,顾携凭回来了。叶恬找到我,又哭又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在高中时有过这么一段初恋……她来找我寻求支持。我只能无条件站在叶恬身边。那时候她……还有顾携凭才告诉我很多内情,顾携凭说方在飞不是一个单纯的小生意人,叶恬如果循正常途径的话,没有办法同他离婚……我自然不能看着叶恬跟走私犯牵涉在一起……何况跟方在飞一起她并不快乐……”
顾携凭阴恻恻的插嘴:“方在飞叫我去跟走私船接头,出了公海上了快艇,一个不注意小三就亮出枪逼我下水。他开着快艇转头就走,我一个人在海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在小三总算是想着我们一起喝酒打牌混过一阵,没先捅我一刀……可也够我受的。我在海上漂了一天两夜,才碰上一只越南的难民船,总算没在海里丧生……你说,这笔帐,我该找谁算去?”
他吃了颇多苦头。所谓的难民船也是有蛇头控制的偷渡船,救了他,自然不可能白救他。可是顾某也真是个聪明人,很快的取得了对方老大的欢心,居然收他做了小喽罗,然后接下来数年,是顾携凭挣扎向上的奋斗史。一来他还没有足够金钱偷渡回本市,二来他也知道回来了也许会面对更大危机。既然对方要置他于死地,那么若发现他没有死必定会有后续动作。于是他安下心,在越南混帮派占地盘,务求有点权势傍身。
这一混就是几年。当然在这几年里,报复、思念、诸般情绪冲击,把他磨成了一个心机阴沉的人。终于,他挟着这种阴冷的情绪,带了两名手下,悄悄潜回本市。
他心爱的女人已经嫁作他人。几乎从知道母亲嫁给了父亲的那一刻起,顾携凭就已经认定了那个想要他死的人,正是父亲。他不动声色的隐身暗处,小心翼翼的寻找着对手的软胁。
而此时的父亲,正如当初的顾携凭,丝毫没察觉危险临近。
忆起这段成功报复父亲的历史,顾某来了兴趣,说得口沫横飞:“我回来一看到恬恬成了方在飞的老婆,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方在飞这家伙也蠢,以前本市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还没老,就婆婆妈妈的要玩什么退隐什么漂白转型……没准就是因为有了你这个贱种,”他瞄一眼我,“那才是正好,要是他还做以前的黑道大哥,我要动他还真不容易。”
咽下一口唾液,他愈发得意洋洋:“我就先找到恬恬……是我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她一看到我就哭啦,我就知道,有门。方在飞虽然说是漂白了退隐了,可是他以前的帐本还在啊,这人小农意识得很,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帐都记着的。虽然记得很含糊,可是老子在他手下混过的,怎么会看不懂那册子啊!他完全没防备恬恬,轻而易举我就拿到了那堆旧帐本,他的人员联系册,他以前走私分赃还有行贿打点的帐本,哈哈,虽说时过境迁,可是顺藤摸瓜,还是可以扯出不少人来,特别是白道上头,海关里那些人!”
“我拿了那包东西,就相当于点了方在飞死穴。方在飞或者不怕死,可扯出白道黑道这么多人,他的整个身家性命填进去都不够,他那会可是有妻有女的人了。再说,他估计是安乐日子过得太久了,哼哼,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派人一找上他,把拍来的照片往他眼前一甩,他就傻眼了。那包东西我没随身带着,他也不知道我托给谁了,也不知道我照下这些东西的底片在哪里,要做了我,那些内容流出去,他照样得死。哈哈,他当初盘算着要做掉我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自己有这种下场!”
“我直接告诉他,剁掉自己一只手,我就还他那包东西。”
庄亦谐冷哼一声。
顾携凭瞥了他一眼,狞笑:“没错,我怎么可能还他。我只是想慢慢的折磨他。这人也算见机得快,马上冲了出去,当晚就找人送他出海……我还以为小吴跟上去把他做掉了呢,这死鬼真是命大!”
庄平静的说:“接下来,你就顺理成章的接收了方叔的一切,对吧?”
顾携凭冷笑:“那当然。为什么不,那是他欠我的!”
父亲走得仓促,自然他的产业都来不及处理。顾携凭派了人跟去暗杀父亲。暗杀的人没有回来复命,可是父亲也从自杳无讯息。报失踪人口,宣布死亡,柔弱的母亲不谙这些事务,可是自有顾携凭居中主持,再加上有黄律师,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然后是母亲嫁给了顾携凭,父亲的产业就是顾氏的前身。
我看向母亲。黄律师立刻说:“你母亲对这些事全不知情。你父亲……与顾携凭都以保护她为已任,替顾携凭偷那包帐本就是她此生所做过最冒险的事……浅予,你母亲在顾氏,不过担个虚名。”
横亘心中的好多疑问都找到了出口。为什么一直父亲没有墓地,当时母亲只说父亲的骨灰都投入了海里。为什么同样都是母亲的女儿,黄律师这样讨厌我却对顾盼那样好。为什么顾携凭猥亵我,母亲却选择站在顾携凭一边。
还有,顾某为什么这样好身手;庄为什么一开始便站对立场反感黄律师同顾盼……统统有了解释。
原来……是这样子。
心里首次涌上了悔意。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不堪,我为什么之前非要为一口气找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