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荡得发不出声音,一颗心居然微微的酸楚起来了。
这一瞬间,甚至没法有任何动作,脚都僵硬得迈不动,只能以眼光饥渴的追逐着她。
跟着,他看到跑车的主人也下来了。他看过这人的照片,这人就是他的情敌,江昶。他站在她的身边,黑眸黑发,高大俊朗。
他在跟她亲热的说晚安,要她好好休息,然后俯身从跑车后座抱出了大捧粉色的玫瑰花。
她表情仍是淡淡的,伸手去接花,雪白面孔向着他这个方向转过来,她身子突然一震。他的身子亦跟着一震。他知道,隔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她已看到了他。
他的心又开始又快又慢的乱跳起来。怔怔的望着她。他与她的视线在这一刻于漫天风雪中交汇。一瞬间,他想到了跟她初识的那刻,漫天绚烂的晚霞。
他应该上去跟她打招呼,应该去跟她说话。
道歉也罢求恕也罢,总要让她知道他心里的话。要让她知道他当初伤她非出本心,再好好的求她原谅。
可是迎着她的眼光,他却偏挪动不了脚步,情怯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突然发现,他待她实在不够好。
就连他手中的花,亦只是他临时想到拿来占住手的道具,哪象她身边的男伴那样大捧的花朵送上,用足心思与诚意来讨好她。
这么寒酸的一枝花,送给她,她会接受吗?
他从来不懂女孩子的心理;亦没有好好的象呵护着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呵护过她。反倒是狠狠的以言语伤过她,掌掴过她。
这一刻,他心虚得说不出话。
象他这样的罪人,她会原谅他吗?
心里,已经隐约想到了答案。而她的表现,不过是印证他心中一直存在的惊怕。
她的神情,一瞬间静穆如死,仿佛已跟这漫天风雪同化。
那是极度的冷。
仿佛她的情感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全数冻结,连一点点温度都无法透出。
她机械的接过身边男伴递过来的花束,护卫性的拥在怀中,仿佛要以花束挡开她所隐隐恐惧着的人与事。他从她这个下意识的防备动作中心痛的发现,她在害怕。
她在怕他。
怕,抑或恨?
他不知道,但却知道她并不乐于见到他。
这原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有想到真的面对她的排斥抗拒,明明都有心理准备,他的心还会痛成这样。
或者只有进入零式状态,他才可以指挥着自己僵硬的肢体去靠近她,可以流畅的对她说出他想说的话。可是零式状态下的他,又哪里会说什么情话?
事实上他从来没跟她说过什么情话。
他和她在一起时,总是她主动。总是她娇嗲的可爱的对他说那些他以前认为是废话的温馨情话。
他其实都不懂怎么追女孩子,亦不懂怎么哄她。
完全没有追求女孩子的技巧,笨拙得不象话。
而她身边的男伴,会哄她。
会用温柔的男低音柔柔的关心她:“阿歆,不舒服吗?”
会用眼尾瞄着他,带笑的问她:“阿歆,是你的爱慕者吗?”
在她身边男伴带笑的问话声中,她最后看了一眼他。
如同看陌路人那样的目光。漠无表情的扫过他,不带一丝感情。
她突然拉住她身边的男伴,唇边泛出一抹笑:“江昶,到我房间里喝杯茶。”
一只手抱着那大束的玫瑰花,她一只手拉起身边的男伴,用娇甜的口气撒娇的说:“我这里还有不错的蓝山咖啡。或者你愿意喝奶茶?”
其实她的声线不高。偏他耳力太好,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清楚听到。
一个字一个字,仿佛都是一根根钉子重重敲于心上。
她的男伴也极宠她。昂贵跑车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停在路边,伴着她一起走进了她家。
一边走,一边甜言蜜语送上。
大门在他的眼前缓缓关闭。
他听到她与男伴的足音,一级级的拾级而上。间或,她轻轻的笑声响起,象银铃般回荡。
透着欢悦快乐的笑。
她的笑,是给她身边的男伴,不是给他。
其实她没有冲上来骂他打他,已经对他非常容情了。
他象化石一样站在街边,没有动,没有出声,亦没有试图冲上去拉住她。
心痛如死,却又情怯得不象话。
就算他冲过去拉住她,她难道就会原谅他,会重新喜欢他?
不,扰了她与男伴的约会,她会恨他!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般急急赶来的行为,还是太过一厢情愿。虽然也知道她身边有许多男伴,可潜意识中他还是总觉得,在她的心中,他应该是特别的。她以前曾待他那样好过。他总觉得就算她有怨有气,见到他,她还是不会不理他。
就算象那一晚他救她时那样,带着哭音赶他走,又踢又打的挣扎,也总还是一种回应。
让她打让她骂都好。好过此刻她当他陌路人,连恨的情绪也不肯抛洒。
她这样漠然——将他完全的无视的漠然,让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所有的应对假设都基于她对他仍有感情这一点。无论是喜欢还是怨恨,只要她对他还有反应,他就可以根据她的反应作出回应。
却从没想过,她会无视他。
他以前至害怕的事,是她仍恨他。
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什么感情都不再存留的漠然,更让他惊怕。
风雪更大。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仿佛要把这茫茫的世界都净化。
他低眉垂眸,在风雪中默默佇立,想要关闭一切感官,耳边偏敏锐的一再听到江昶与她的温柔情话。
他们换了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情话。
他在说,她在笑。有时也心不在焉,随口嗯两声便算回答。
那么的熟不拘礼。这样亲近自然的态度,教他多么向往。
仍是不想离开。
纵然是远远听着她与她的男伴情话绵绵,亦不想离开。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什么意义。他都觉得自己这样的站岗行为很傻。
可是站在她的楼下,知道自己离她极近,这种感觉固然心痛,也让他安慰。
两年多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的接近她。
他在心里想:若是他在她窗下站足一整晚,她会不会……会不会一时心软,原谅他?
只是这样的想法,永不可能得到验证了。
他听到她的声音在沉寂了多时后响起。她对她的男伴说:“江昶,要不今晚就别走啦。”
这一句话,她是用英语说出。仿佛她也知道他在偷听她与男伴的情话,所以特意以能他听懂的语言,说出这必杀的一句话。
这是最后一击,把他所有的坚持都击溃若雪粉飞洒。
暗夜中幽幽的一声叹息,似是他对她的最后作别。
两年多前她就已经淡出了他的生命。可这项事实,要到今晚,要到重逢的这刻,他才看清,他才接受。
不必寄望于时间了。
纵然再隔上几年,她亦都给不了他想要的态度。
她是已不再恨他,可是她也不再喜欢他。
僵冷的手,轻轻抛下手中的玫瑰花。
凄迷的雪夜,铺满白雪的长街。殷红如血的一朵花抛落其上,象心间最烫的一滴血泼洒于雪地上。
他最后再深深的看了二楼的窗口一眼。
在那有着温暖灯光的房间里,她与身边的男伴也许下一秒就会紧紧拥抱,然后,激情燃烧。
时至今日,也该彻底割断对她的牵挂了吧。
风雪中,苍凉背影逐渐去远。
雪地上,两行孤单足印,亦渐被风雪填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