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暖的阳光,透过微启的长窗照了进来,把室内的一切都抹上了淡金的光线。
宽大的写字台后,栗发沉默的男子在静静的翻看着面前的文件。
文件中附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熟悉又陌生的女郎淡漠的注视着不知名的某处,神情接近冰点。
这一次发回的报告中,她最大的变化是头发。他最钟爱的那一把如同丝缎般顺滑的黑发烫了染了,变成金棕色的大卷卷。她行走在人如潮涌的大街上,画颓废风格的妆,穿吉普赛风格的长裙子,粗棒针的毛衣,拥一条织锦披肩。
她变了。
跟他记忆中的她,渐行渐远。
是啊,一转眼两年多的时间都已过去。他都变了,她又怎么会不变?
当年他制住了魔鬼之后,便以思感强化仪读取了魔鬼的记忆,然后让被洗脑后的魔鬼将他引入魔鬼组织。
籍由了解这个组织,来学着了解外面的世界。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安排魔鬼突发脑死,随之接手魔鬼的一切资源。
在这个窃权窃产的过程中,他学晓了很多事,亦多了在这个世界上足以自保的各项能力。
他一直没有再去找陆如歆。他自认自己一直理智。
在没有接手魔鬼组织之前,他没有能力保护她,自然不能去找她。
在接手魔鬼组织之后,他忙于安定人心,忙于压制某些不太安份的反对力量,分身乏术还要担心后院起火,同样不能去找她。
在全盘掌控魔鬼组织之后,他还是没有去找她。因为他要尝试完全控制脑中的生物芯片。他不能让零式状态不经他允许就出现的情形再度发生。
而此刻,在取得对脑中生物芯片的全面控制两个月之后,他还是没有去找她。
这次的理由是什么?
是因为顾忌她当初那一句死都不要再见他,还是因为她变了?
她现在在巴黎。自从他接手魔鬼组织以来,他就一直有派人跟着她。
据说她曾经患上暴食症。后来又转成了厌食症。目前算是痊愈。
在巴黎一家艺术学校上学,并不勤奋,时常跷课,被教授警告过两次却依然故我。
脾气变得很坏,喜怒无常,对身边的男伴尤其坏,随时冷脸。
有过很多男伴,但没有一个男伴跟她的关系可以维持到两周以上,也没有一个男伴可以得到真正跟她亲密的机会。
她和她远在中国的父亲两周通一次电话。她不常回国。好象她与她父亲的关系,也没有魔鬼以前说的那样密切。
听起来都觉得很陌生。特别是对男伴的态度,虽然他没有亲历,只是阅读报告也同样心惊胆颤。
例如某次一个痴心的追求者苦追她不放,她烦了,将那大大的一束花抓起来掷还对方。掷的力度有偏差,掷到对方脸上。激怒了对方,试图对她上演全武行,他派去调查她的人只好挺身而出,扮路人出来护花。
她倒是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有人替她打架也没见动容,自顾自头也不回的走掉。
真冷酷。
一点也不象记忆中那个如春风,如暖阳一样的她。
这样的她,他还要不要再见她?
可以一遍遍的翻阅关于她的报告。可以对她的照片一看就是十数分钟,虽然不满她形象的改变,却也仍可一再凝望。
可是一想到真正与她再见,他就抗拒,就想逃避。
有种可怕的直觉,总觉得若是再见,记忆中某些美好的片段,或者就会破碎。
或者,坦白一点,他可以承认,他怕。
怕难过,怕受伤。
或者魔鬼当日的判断没有错。她是他的弱点,是唯一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的弱点。
他一直没有想好,若是再见,他该怎么面对她。
从报告中他一早知道,她的脾气已愈来愈坏。她对身边的男伴态度都极坏。他不能想象,若是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待遇会差到怎样。
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她恨他。
她对他的恨,用两年半的时光,能不能被淡化掉?
或者,还需要更多时间来淡化?
有人在轻轻敲门。他收起心中的那一缕惘然,冷声道:“进来。”
还是很有魔鬼当年那份老大气势的。
他现在也是身份地位金钱权势都有一点的人了呢。以前争取这些世俗的东西,也是因为魔鬼说过,只有拥有这些之后,才有可能得到她。
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了站在她身边的条件,为什么还是只敢远远的看着她?
昔年被陆如歆在心里叫成小鬼的托尼很恭敬的走了进来,把一个文件薄送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老大,巴黎那边又有报告过来。”
他冷淡的点了点头,示意托尼放下文件薄。
托尼刚一退出办公室,他马上抓起来。
巴黎那边的工作人员非常勤快,隔三岔五都有报告传回来。
除了关于她的直接报告,她周边的报告也十分详尽。这次的报告就是关于她最新一号追求者的调查。该名追求者名叫江昶,与她同为中国人,富家子,高大俊朗,颇懂情调。江昶在近日某次聚会上对她一见钟情,继而展开疯狂追求,据说已取得她与之共度情人节的允诺。为了与她共度情人节,他包下了某处浪漫餐厅,另外订了五百公斤玫瑰。
据说,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她似乎也很喜欢那个人。
报告的最后有结论:该追求者有极大可能会在情人节当晚向她求婚。求婚成功的可能性达50%以上。
他一掌就揉碎了面前的报告。
然后按召人铃,要求托尼替他订前往巴黎的机票。
不用再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了。原来他还是在意她,不管她怎么变。
以前拖延着不敢去见她,无非是因为他自己心虚,外加她对那些男伴态度很坏没有发展的可能,他没有危机感。
而江昶的出现,恰是一个印证:就算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他还是放不开她。
于情人节的前一晚,他赶到巴黎,赶到她的公寓楼下。
她的房间没有亮灯,据说她跟那个江昶约会去了。
二月的巴黎还是很冷,他才在她楼下的街对面站了一会,大雪就飘飘扬扬的降下。
这样的天气,她都不赶紧回家。
他有点生气,拨通了魔鬼组织在巴黎的工作人员电话。他们一定有人跟着她。
确实他的人有在跟着她。工作人员向他报告,她刚结束与那个人的约会,即将回家。
他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僵硬的走到街角,买了一枝玫瑰花。
买花,纯粹是觉得手脚有点没地方放。拿一枝花,占去一只手,也免得暴露他的紧张。
紧张。
是的,他紧张。
紧张到心跳都快了一倍。
原来对于重逢,他竟这样紧张。
雪,越下越大。
街头的人渐稀少。
慢慢的,长街上,就只有他站在街边,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
雪白的雪积在他的肩上,也积在手中的玫瑰上。
她还没有回来。而他在紧张的等她。
其实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她。可是若他再不来见她,也许……她就要嫁给别人了。
他设想她也许会打他骂他,会冷脸的对待他。
他要忍,任打任骂,再好好的跟她道歉,告诉她他一直记挂着她。
远远的,一辆银蓝色跑车驶过来,停在了她的公寓楼下。
车门打开,然后,他看到了她。
隔着一条长街,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看到了她。
他有一瞬间无法呼吸。
这么近的她,跟照片中的她,又有点不一样。
她今天没有化妆,素白着一张脸,小鹿似的漆黑双眸,看起来象带一点点肿的粉嫩双唇,还是他印象中的她。
戴顶俏皮的白色绒帽,一袭黑色大衣,颈子上绕条雪白围巾,全身上下除了黑就是白,在雪花的背景下素淡得似帧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