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悦静静的躺在长堤上,看着摩托艇载着聂行简与那名女子叶若远去。
痛楚的感觉席卷全身。肩头,后脑,腰,脚……最痛的自然是左腿,子弹自她的大腿间穿过,她现在仍可以感觉到那伤口处的血突突的往外流。
千悦眯起了眼睛,望着天际的星星。一颗一颗,微微的闪烁着,她的心情此刻十分宁静。
她也知道自己的生命随着血液自她体内流出,在一点一滴消失。可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生命于千悦是沉重的负担。再说,天亮以后,袁存问就要召开记者发布会。千悦已经放弃对抗命运。至少,临死之前,她还了聂大哥的情,走也可以走得干净。
如果有下一世,她也只用去还宁可的情了。希望她下一世,可以做个普通人。
星星真亮啊,就象许多年前的那一个夜。
“妖孽啊!”
“打死妖孽!”
是意识涣散以至出现了幻听吗?她耳边,又响起了那些凄厉的呼声。
千悦猜,自己就要死了。上次她独个在荒岛,病得死去活来时,她耳边也有这样的呼声。这些呼声,埋在她记忆中最隐秘的角落,只在她的意识涣散至无法控制思绪时,才会跑出来,拉她坠进那最深最黑的噩梦里。
远处,传来了隐隐晃动的灯光。人声鼎沸,有许多人往她倒卧的方向冲过来。她微微侧头,看着一大群人向她冲来。他们……是来捉她去献祭的吗?
千悦疲倦闭上眼。她真的不是妖孽啊!可是,谁会相信。她对此早已不报任何幻想。
听着脚步乱哄哄冲过来。千悦麻木的等待着加诸她身上的绳索刀兵。
“老大,她还有气。”迷糊中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话。她想笑,笑不出声。怎么会没有气呢,她是妖孽呢,他们怎么会相信她那么容易就会死去。
“搜。”这声命令好有气势,可是千悦现在,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有人在搬动她的手脚,强迫她在地上翻身。还有人在旁边说话,真吵,可是不要紧,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那些说话声似乎渐渐远去,不再干扰千悦。
“妈的,什么也没有。”一名男子恨恨的吐一口唾沫,然后吩咐:“先带她回去。”
有两人应声过来搬动千悦,一抬头一抬脚。正待就此收兵回去,异变突起!
没有火光与巨响,但是猛烈的气流冲击以木堤中段为中心,向四方狂涌。木堤在一转眼之间就象积木般垮塌,木堤上的一大群人纷纷落水。
千悦昏昏沉沉沉中让凉凉的海水一浸,恢复了几分意识。身前身后都是慌张扑腾着的落水者,突然,有人游过来,揽住她的腰,拖着她,往水底沉下去。
这里的海底约有三米多深。海底比海面安静多了,最少,少了许多胡乱蹬水、把水搅得浑浊的腿。那只揽着千悦的手,温柔的带着她贴着海底往大海深处潜去。为什么,这样的接触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柔感觉,暖暖的,连她身上的几处伤口也显得不那么痛了。
温柔的水流轻轻包覆着千悦的身子,千悦觉得舒服,更加睁不开眼睛。那只手一直揽着她往前游,潜在水中,一直一直游下去。
不知游了多远,千悦与揽着她的那个人,终于冒出水面。迷迷糊糊中,千悦感觉有人抱起她往上攀,似乎在登高的样子。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睁开眼。
天,不知什么时候亮了。有点不适应,眼前的一切,都幻成大块大块晕开的色块。然后视线终于慢慢凝聚,她眼前五十厘米开外,有一张脸上写满关切的脸。
实在太意外,千悦所有体内还残余着的潜能一下子释放出来,支持她瞪大双眼。“宁可,你怎么在这里?”她此刻置身哪里?难道是做梦?或者,是阴间有这么一项福利,让她一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心里牵记着的人?
宁可脸上关切的神情玩魔术般消失,他沉下脸大喝:“我怎么在这里?你先问问自己?人笨就要自己小心,让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钞票,这种笨蛋说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你被人利用了?那个聂行简……他对你是虚情假意的,你还替他去偷什么资料,真是蠢啊你,不自量力!”
千悦觉得头很晕。不过,她仍努力体会宁可话里的含义。
“我……不想再欠他的情。”她很用力的想要向宁可说明她的想法,“我只要欠……欠你的情就好……”一阵气促,令她无法再说下去。
宁可原本气恼的神情尽数化去。他温柔的抚一抚千悦的脸,然后神情一下子又转为焦灼:“齐千悦,给我醒过来,我不准你昏过去!”他扣住千悦的肩膀,大力摇动她的身子。
千悦自又一次晕眩中醒过来,眼前一团团白雾,然后白雾中出现了宁可英俊的一张脸。千悦注意到天色亮了许多,她一下子撑起身子:“现在是几点?”
这样的姿势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做来明显吃力,她的额角马上渗出大粒汗水。
宁可连忙扶住她,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然后抬手看看表:“九点。”
“喔,还好。”千悦的身子软软的躺回床上。她安慰的闭眼。
想一想又睁眼,祈求的望着宁可:“不要看今天的报纸,好么?要看……”她眼睛里渗出深重的哀伤,“也等我死了以后再看,好不好?”
“胡说,你怎么会死!”宁可吼得震天响,可是千悦已经听不见了,她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你不可以死,你这傻女。”宁可心酸抱一抱昏迷的千悦。“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他把脸贴上千悦冰冷的脸,轻声的低喃,然后转身冲向驾驶室。
这是聂行简的游艇,宁可跟踪叶若上了艇,待叶若驾着摩托艇离开,他便老实不客气的发动游艇,迂回了一大圈,将游艇开到离三号码头二十几海哩的地方下锚。他不信任聂行简,更不信任叶若,千悦这样笨笨的,跟着这两个心思复杂的人肯定吃亏。
宁可才不为征用了聂行简的游艇而后悔,谁叫他们这样欺骗利用千悦。
真正让他后悔的是因为要征用这游艇导致了他来晚一步,千悦是让他救下来了,可是,居然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千悦!
宁可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怜惜。
他设定好了游艇航行的方向,启动了自动导航系统,让游艇往A市方向行进。然后他再回到舱里,小心的替千悦脱去衣服,擦干身子。
千悦的肩头有刀伤,左腿处有子弹射过的弹孔,腰上背上都是大面积的淤青。宁可找来急救箱,先替千悦作简单包扎,然后用酒精替千悦搓揉胸口。
千悦的气息很微弱。宁可实在担心她支撑不下去。可是,谁都可以死,她不可以!她对他的心意,他才刚刚明白。他对她的心意,他才刚刚认清。他怎么可以让她死!昨晚她还吻过他,她的嘴唇那样柔软。她离开时,神态明明有异,他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声。也许,多问一声,他就会问出她原来是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宁可心酸的把千悦抱在怀里,用体温替她保暖。
她的情况很不乐观,过了一阵,身子烧得滚烫,脸颊上烧出病态的红色。她开始哭,透明的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渗出来,她凄厉的喊:“不要杀我啊……我不是妖孽!”
跟着她哭泣:“小龙哥,你醒醒啊……都是潮生不好,是潮生害死了你……”
“火!不要来烧我呀……栓儿哥的死,真的不关我的事……”
“千悦,千悦……”宁可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了,你别怕,只是噩梦而已。”
千悦在他怀里啜泣着,渐渐的安静下来。宁可望着千悦,眼神变得幽深。
她究竟背负着什么痛苦往事?初见她时,他催眠她,她也极之抗拒提到她最早以前的往事。
她究竟遭遇过什么样的黑色往事?若不替她解开心结,他就无法令她真正幸福!宁可眼睛里射出坚定神色。
他仍然轻轻拍着千悦的背,柔声安慰她:“乖,不害怕,坚持一下,一会儿我便送你就医。”
千悦朦胧的意识里,也能隐约听到这柔和的声音。
接下来,她感觉如置身地狱。象有火灼烤着她,又象是有冰块冻住她的全身。身边似是总飘着白色雾气,她想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却双足无力。那柔和的声音似近似远,而记忆最深处的呼号喝骂,在她耳边萦回不去。
她一次次的回到过去,火把、那些充满惧怕憎恶的眼睛,那一步步向她威近的人群!不啊……我不是妖孽!千悦一次次的想哭号,却叫不出声。
在她涣散的意识里,他们一次次把她凌迟。身子,一次一次的痛着,她一次次无声的哭号:不,真的不是我,我不是妖孽!
不!我不是妖孽!
终于有一天,她喊出了声音。
“醒了醒了,她醒了!”快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茫然的转眼,光线太刺眼,她眯起眼睛。
有人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手法温柔。还有人用棉签沾着水,轻轻的替她润一润干燥的嘴唇。
千悦缓缓的张开眼睛。床边是两名美丽的少女,看到她视线投过来,都展开盈盈笑意。
背景,是清一色的白,连光线都是耀眼的白光。这是天堂吗?千悦不相信,自己是可以进到天堂的人。
“你总算醒了。”特别清秀的那个少女柔声问她:“要不要坐起来?躺太久也很吃力的。”
千悦轻轻的点头。少女细心的替她摇起床头,同时取过几个软枕替她垫在身后。千悦突然想起了她是在哪里见过这名颇为面熟的少女。“你是小愿?”她问。
少女温柔的对她笑:“是的,我是宁愿,宁可的妹妹。”她诚心诚意的说:“千悦姐姐,上次你赶来替我输血,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千悦有点怔忡。她还活着吗?袁存问的记者招待会可如期召开了?她为什么在这里?
哦,宁可……好象是宁可赶来救了她。
支零破碎的回忆渐渐在千悦脑子里勾勒成形。是宁可把她带来此地吗?
她转过头,正对上了那名爽朗明快的女子探询的眼神。两个人的视线一碰上,又都各自齐齐的转开去。
千悦还记得她,这个叫“小令”的女子。她是宁可的未婚妻!
千悦又开始局促不安。她一时不知道手与脚该往哪里安置。
小令率先给了千悦一个笑容。这个笑里,有点尴尬,带点友善,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宁愿站了过来,对千悦说明:“这是曲小令,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家的世交,从小一起长大的。”
千悦慌乱的说:“是的……我上次已经见过曲小姐了。”
宁愿笑着,推一推曲小令:“你惹的事,还不自己解释明白。”
曲小令脸上现出扭怩神色:“搞什么鬼……大可没去与千悦解释清楚啊?”
千悦赶快说:“呃,曲小姐,我知道你是宁可的未婚夫……你不要误会,我……”她想替宁可开脱,可是脑子里,不知怎么的,一下子联想到那个傍晚的旖旎情形,她在落阳道的房子里吻上宁可的唇……脸上有点发热,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曲小令尴尬的说:“这个……未婚妻的事,只是我妈跟宁伯母他们一厢情愿,我跟大可都没把这事当真的,你不要误会。”
千悦睁大眼睛。
曲小令不好意思:“那天我听到小愿受伤,心浮气燥。嗯,以前常有人缠着我或是大可,我们都是以未婚夫妻身份替对方解决那些狂蜂浪蝶,我误以为你也是追着大可的那种女人……所以……真是对不起。”
千悦的心里,有一点喜悦,悄悄的渗开了。她不好意思笑,尽量不让嘴角向上翘起。可是,脸上突然间,仿佛有光华亮起,一张小脸转眼间充满生气。
宁愿拉起千悦的手:“千悦姐姐,你原谅小令好不好?她就是这样子冲动的性格,后来哥哥醒了说明了原由,她后悔得不行。”
千悦趁机释放出笑意:“没有关系啊……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说什么原不原谅的?”
曲小令松了一口气。“千悦你真是好脾气。放心,”她豪爽的一拍千悦的肩头:“以后谁要是敢期负你,我替你出头!”
“得了吧,你那点儿花拳绣腿。”戏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三个女郎都掉头望过去。宁可站在门口,脸上是一抹似笑非笑神色。
千悦突然感到紧张,胸口有点发紧,似乎呼吸也有点乏力。
她想对他展开一个笑容,可是,突然想到了袁存问的警告。她的异状,袁存问是否已经对外公布?宁可看到了报纸吗?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千悦的头,无力的垂下去。
宁可大步走过来。“醒了多久了?”他用手试一试千悦的额头。“退烧了。”略有点欣喜。
宁愿在旁边答:“醒了有十来分钟了。大哥,你这几天干么老在外头跑,你看,第一个看到千悦姐姐醒来的人都不是你。”
宁可坐到千悦的身旁去。“千悦,这次小令输了不少血给你,你们一笑泯恩仇吧。”他顺手替千悦理一理散乱的发丝。
千悦低声说:“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那边厢曲小令也抢着说:“大可你真多嘴,我已经请求千悦的原谅了。”看到宁可瞪她,她调皮的一笑:“我去揪莫与颐来替千悦再仔细检查一下。”她象一阵风般闪了出去。
宁愿也笑着说:“千悦姐姐饿了吧?我去盛点粥来。”她也溜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宁可与千悦。千悦更加紧张,连头也不敢抬起。
宁可奇怪:“为什么脸又红了?”再用手试试她的额头:“怎么好象又有点烧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