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恨我的父亲,却从没想过他能爱我。我说。最后我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离开奥托,离开柏林,到了巴黎,我在那里的时间足够我安顿下来,直到巴黎沦陷。这就是我被推上列车之前的故事。
这就是奥利佛和我相遇的故事。时代遭遇剧变,奥利佛在披上戎装之前不曾预料到这一切,错过的敦刻尔克迫使他放下枪,走向战俘营,然后从战俘营被挑出;我未曾穿过军服,从奥尔良漂流至柏林,被巨变的làngcháo推回巴黎,最终流向集中营,世代的洪流卷起我们,我们在其中浮沉,在一节列车汇流。
接下来的旅程我们从未停止说话──正确来说,是他从未停止,一刻也未曾,那些絮絮不停的语句最终停留在同一个名字,朵莉,他吐出这个名字彷佛含着香甜的浆果,朵莉,他说,我的女孩。从这个名字第一次从奥利佛口中吐出开始,那些cháo水般的回忆、话语一起涌上,滔滔不绝。
朵莉,他说,她就像一个天使,我们在一场舞会上认识,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每一个细节,我在舞会开始前就发现她了,她一个人,没有男伴,也没有女伴,独自站在角落,没有找人攀谈也没有被搭话,一颗遗落、独自发光的宝石现在想想,那其实就是我最好的机会,但我还没准备好,我心中的舞台还未搭建完成,那不是我理想中一个风度翩翩、令人印象深刻的粉墨登场,其实我很胆怯,害怕自己在号角chuī响前一刻阵亡,那会使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我想舞会开始后再邀请她与我共舞会好得多──我早该想到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从第一首曲子开始,向她邀舞的人不曾间断,由此再次见到我是个多么胆怯的人,只要她先一步被邀走,我就傻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勇气请求她留给我下一支舞,我看着她和安德烈、弗列德、阿道夫、阿诺德在场中旋转,跳了一支又一支舞,终于,我在一支舞结束后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我还记得,她点头的时候我的手心湿透了,我不得不拽着衣角将手上的汗渍擦去……
朵莉的头发、朵莉的裙子、朵莉的缎带、朵莉的眼睛、朵莉的嘴唇、朵莉的一小片指甲、朵莉的笑声和酒窝,朵莉烤的甜饼和朵莉发际滑下的汗珠和朵莉、朵莉……一切围绕着朵莉旋转的事物在我耳边遗失了一些片段,自行填补了一些空白。奥利佛滔滔不绝,我几度想请求他停止──奥利佛、我累了,奥利佛、让我休息下,停止、奥利佛,奥利佛我不想听了,请不要再说了,求你、停止──如今想起这一切,我明白这是奥利佛悲剧的起源,在我身上他迫切地刻下自己的灵魂,一个冲动一个停顿就能阻止这一切,然而,当时我未曾察觉。若非如此,后来他也不会那么坦然地迎向命定的结局。
最终火车在奥利佛不曾止歇的话语中停下。
第13章 (十三)一九四六 纽伦堡
「──我很抱歉,」托比从回忆中怵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