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文学

繁体版 简体版
兰兰文学 > 北纬44度的星空 > 九、雨声慢摇,蜂鸟的心跳

九、雨声慢摇,蜂鸟的心跳

灯火初明,B市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渐渐变成了雨夹雪,下班晚高峰的城市因这糟糕的天气而变得愈加拥挤喧嚣。

据李哥所言,许宴爆料的消息,一度令展会现场陷入混乱,温予骞在保安护送下离开,记者连他一个正脸镜头都没有捕捉到。因此,大批记者事后前往戴美高俱乐部围堵,试图抢下他回应此事的独家报道。

温予骞为避记者,傍晚时直接驱车从地下车库离开,殊不知车库出口亦有记者蹲守。一场险象环生的追车大战随即上演,只是谁都没料到,情急之下,温予骞的车竟会闯红灯,一场采访最终酿成了惨烈车祸。

乐彤乘坐的采访车朝着城东的车祸现场行驶,玻璃窗被雨水打湿,高架桥两旁线条冷而硬的摩天建筑模糊得只可见高大的轮廓,不远处的路灯灯光显得有些昏暗,那光芒似乎怎么也照不亮暮色,前路暗沉得仿佛穷途末路,令人压抑,令人生畏。

乐彤木然地看着车窗上那些晕开的雨点,她映在玻璃上的脸颊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搅在一起的手指僵白得骇人。

这一生至此,她见识过太多恐惧,债主的凶狠、妈妈的疾病、爸爸的死亡。可这一刻,她却被那种从未有过的、强烈至极的恐惧紧紧包裹着。

不,温予骞不会出事。

她还没有跟他说过他的拥抱很温暖,他叫人送来的病号餐很好吃,她喜欢给他煮鱼头汤,她还想陪他再去吃红姨的蒸饺,她亦愿意用今生全部的热情去温暖他沉淀在骨血里的那些伤与痛。

“你开快点儿!”副驾上的李哥又一次催促司机。

司机无奈地看着挡风玻璃,前面的车排成了长龙:“挪不动窝啊!”

临近车祸现场,交通出现严重拥堵,乐彤紧绷的神经被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她看了眼窗外,猝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她猛地伸手拉开车门,瘦小的身子就这么蹿了出去。

等车里几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朝着路口拔足狂奔而去。

……她等不了了!

滂沱的雨水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冰碴儿飞溅到乐彤脸上,淋湿她的头发、衣衫,冷得彻骨,她内心却滚烫,像是燃起了一把火,饶是这****都浇不熄。她体内有一种胆量,她不知道它将带她去向何处,她唯有听从自己心底的一念。

乐彤的鞋子慌乱又迅疾地踏在柏油马路上,汽车的鸣笛贯穿她耳膜,她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雨,她脑子里闪过许宴对温予骞的疾声指控,闪过韩薇薇消失在包房门口的旗袍下摆……一切都是混乱无序的,如同这嘈杂鼎沸的大千世界。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曾经以为,总有一天,这段来不及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会随着所有或美好或疼痛的记忆一起,沉淀在这纷繁世界的最底端,沉淀在缓缓流逝的时光最深处,不再被想起,直至消失不见。

但此时此刻,乐彤终于可以确认,爱才是人类最公平的信仰。

她坚信人人都会为此殉道。

透过模模糊糊的雨帘,她隐约看到一辆被大货车撞得变形的豪华轿车,凹陷的车头,烂熟于心的车牌号码,以及那些迸溅在玻璃窗上的血迹……车祸后留下的、尚未来得及清理的事故现场触目惊心。

“驾驶座上是一位年轻男子,伤势严重,救护车赶到时人已经昏迷了……”

乐彤在路口刹停脚步的那个刹那,鸣响警笛的救护车已经呼啸而去,她耳畔滚动着围观路人的议论,那些纷杂的声音犹若魔音贯耳,将她最后保持着的那一丝侥幸心理也无情击碎,顿时连呼吸都有种快要停滞的沉重。

大概是那一路奔腾的步伐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也用光了她这辈子全部的勇气,以至于乐彤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慌无助和灭顶绝望,她剧烈地喘息着,捂着唇,缓缓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蹲下来。

那些故作坚强时隐忍不发的泪水终于得到了解脱,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乐彤眼中涌出,顺着她眼角淌落下来,直接摔碎在被大雨持续冲刷着的水泥地上。那一串串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汇集成浅浅的水洼,蜿蜒的溪流,被风撵着旋进路边的下水道……

这世界瞬间一片荒芜,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一个颤动着双肩失声痛哭的女人,只剩下那些眼泪也没法倾诉干净的悲伤,痛如刀绞。

雨夹着雪,一直下,越来越大。

交警疏散人群和车流,记者转而奔赴医院,乐彤头顶上的雨雪不知何时忽然停了。

感觉到一把伞撑在了自己头上,她的啜泣停住一瞬,埋在双膝间的脑袋浑浑噩噩地抬起来,一截干燥笔挺的黑色西裤赫然撞进她眼帘,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往上,她看到了伞下那个不真切的身影。

男人身后是大雨纷飞,他脸孔隐匿在雨伞的阴影之下,那双眼染上几分灯光的迷离,混乱的幻觉与真实画面交错里,一切都是影影绰绰。可他那熟悉的眉宇轮廓,此时看着她的眼神,仿佛须臾之间,就将乐彤从那场生死暌违的噩梦中一把拽了出来。

这一刻,周遭突然静寂,天地无声。

乐彤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碎掉的心脏,一片一片重新拼凑完整的声音,她微张着嘴,被泪水清洗过的眼眸里泛着一丝丝惊讶,就像夜色里倒映着繁星的湖泊,闪着银白色的水光,亮得惊人。

温予骞陡然觉得自己在她那水漾波光的泪眼里,狠狠晃动了一下。

他皱着眉俯下身,手握住乐彤颤抖的肩,想要扶她起来。可下一秒,她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或者说是冲动,还没有站稳脚的女人忽然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乐彤的脸颊深埋在他胸口,双臂环住他窄而结实的腰,环得牢牢的。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贪恋他的存在,如此害怕失去他的温柔,她所有不知不觉的、压抑忍耐的、一经发现就再难控制的感情,直接爆发,陷落。

苍凉悲戚的黄昏街头,回荡着谁突然而起的心跳?

他的,还是她的?

又或者,是彼此交叠在一起的心跳?

温予骞瞬间僵硬的身体似乎泄露了些什么,他回抱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这样抱了多久,乐彤才抬起头,倏然落进他眼里的双眸还盛着泪光,可那双眼睛却让温予骞看得格外分明,清澈透底。

就是这么一张容颜,这么一个女人,好像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墨色的眼瞳中,烙印在他千疮百孔的内心里,刻骨铭心。

温予骞摸了摸乐彤湿漉漉的脸,他一点一点地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一缕路灯的光芒穿透他们的唇,他慢慢地吻住了她。

男人的唇带着如水的凉意,也格外地柔软,属于他的,淡淡的橡木气息瞬间侵占了乐彤每一寸发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霎时像蜂鸟一样,狂乱失序。她思考不了问题,脑袋开始变成空白,全身的神经也都绷紧起来,只有唇上的感觉那么清晰。

他轻触着她唇瓣,轻吮着她嘴角,渐渐用力、深入,那一次次唇舌间激烈又温柔的辗转,一次次缠绵又用力的吮吸,带着没有人了解的涩意,也带着无法言说的眷恋……

苦涩的、甜蜜的、悲悯的,他赐予她的所有感受,通通在这个刹那,一丝一丝地撩在乐彤的舌尖上,流连缠绕,入心入肺。

那种盛满全世界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地再次泛起泪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雨伞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静静地躺在马路中央。

大雨淋湿两人紧紧相拥的身体,他们却浑然不觉。

直到堵塞的路口重新畅通起来,这世界又恢复了秩序,温予骞才离开乐彤有些**的唇,他牵住她的手,朝路边走去。

其实,当他刚才完好无损地出现时,乐彤就知道他并没有在遭遇车祸的那辆车里,很可能那辆车只是为了引开记者视线而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可直到现在,她依然觉得心有余悸,不自觉地把他的手抓紧了些。

那种被依赖的温柔从紧扣的十指蔓延至心头,令温予骞心口生生一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声音喑哑得像是揉碎了夜色。

乐彤重重地点了点头,鼻腔里的酸意一直退不下去,呛得她没有说出话来。

温予骞脱下自己的羊绒外套罩在她身上,裹住她湿透的身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先回家休息,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乐彤被这句话倏然拽回现实,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的情绪就像坐过山车一样激荡不已,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哪怕明明已是危机四伏,他举手投足间的沉稳和傲气却没有折损半分。

她从他眼中隐约能看到沉痛,但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脆弱。

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又好像都成了多余,最终化作她饱含深意的一句。

“阿予,我相信你。”

无论许宴如何抨击他是骗子,乐彤对他都只有信任。

那种信任,不分对错,只分亲疏远近,叫作本能。

温予骞原本沉静如湖水的眼眸中,泛起一丝动容,那动容就这么轻易地将其余一切都淹没。

他帮乐彤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坐进车里,车轮碾着积水驶离。

模糊一片的后视镜里,男人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点,然后消失。

乐彤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思绪在晦暗的车厢里杂乱纷飞,不知怎的她就想起韩薇薇,和她说过的那句——乐彤,你不要跟我争阿予,好吗?

雨刮器唰唰地响,乐彤脑中、心中纠缠已久的种种杂念全都彻底厘清,她从包里摸出手机,冻僵的指尖轻颤着,却是毫不迟疑地按下了某个号码。

“喂?”韩薇薇的声音传进她耳膜。

“韩总,对不起。你上次说的事情,我做不到了。”乐彤的语气坚定而清晰。

车祸后,马不停蹄赶到医院的记者发现伤者不是温予骞,便要离去。不料,抢救室外,他们迎面遇见大步走来的一行人。

为首的男人正是温予骞。

见记者呼啦一下围过来,随行的东方酒业公关经理黑下脸,伸手就去挡镜头。

“不要拍照,不要访问!”

公关经理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职场经验丰富老练,早料到记者在此。他原本强烈反对温予骞这个时候来医院,可温予骞得知司机伤势严重,坚持亲自前来探视,别人根本劝不住他。

记者追踪了一天,好不容易逮住人,当然不肯罢休,一迭声地要求温予骞回应失去嗅觉一事。

“我们明天会召开记者会回应此事,温先生是来探望伤者的,请你们让一让。”一行人寸步难行,公关经理厉声说完,示意手下的人去叫保安驱散记者。

局面愈加混乱,温予骞却一直不动声色,棱角冷厉的面容隐隐透出倦色,沉着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做出任何表态的时候,他突然薄唇轻启:“我确实在三年前一场意外中失去了嗅觉。出于各种考量,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消息,请大家谅解,对不起。”

言毕,温予骞面对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高傲冷酷的男人,儒雅谦卑的姿势,原本挺拔笔直的腰身向前倾斜四十五度,没人知道他那低下的头颅之下,此刻是怎样的表情——被逼到极致反而隐忍起来的平静,抑或是那种陈年伤口被晒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悲恸?

一众记者哗然,公关经理则乍然色变,不可思议地看着温予骞。

事实上,许宴今天爆料后,媒体舆论便出现了一边倒的现象。对于温予骞的质疑声一浪高过一浪,东方酒业更是出现了退货潮。

下午东方酒业和戴美高召开了碰头会议,联合启动危机公关处理方案,双方一致决定拒不承认温予骞失去嗅觉,反斥许宴诽谤。

毕竟,光是“许宴如何拿到温予骞就医记录”这一点就能大做文章。许宴将商业斗争衍变成人身攻击,非法获取对手隐私,其中甚至可能牵涉到医院泄露患者资料等。

这一连串疑点,足够将池水搅浑,混淆大众视听。

可温予骞的反应如此出人意料,他居然并未采纳公关团队的决策建议,而是不遮不掩地直接道歉,这下彻底坐实了许宴的指控。

公关经理一贯利索的嘴皮子顿时派不上用场,只觉得许宴疯了,温予骞也疯了。

司机虽然伤势严重,但好在并无性命之虞,温予骞为其安排了最好的医护团队之后,离开了医院。

初冬的夜里有些凉,雨夹雪渐渐停了,寒气爬满城市各个角落,地面结起一层薄薄的冰,车辆小心翼翼地驶过。

温予骞驱车回到雅澜苑,时钟的分针和时针双双叠在一起,停在正中位置,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他松了松领带,拿出早已调成静音的手机,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占满屏幕。忽略那些不重要的联系人姓名,温予骞目光倏尔一凝,点开其中一条短信。

“一切不好的都会过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发件人显示乐彤的名字。

生平第一次表白,她不会说漂亮话,词穷,紧张,如个傻女孩,连标点都多打了一个。

手机的微光映在温予骞眼底,像是一股无声的暗流,瞬间冲进他心里。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好似被一股柔软的力道所撼动,隐隐一跳。

他从玄关走到卧室,身后一路亮起灯光,驱逐了这个夜晚的寒凉。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回拨了乐彤的号码。

可就在他按下拨出键的那个刹那,他才注意到她的短信是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温予骞指尖略微一顿,待机铃声只响了一声,他就要挂断,却在这时手机里已经传来了乐彤的声音。

“阿予?”她嗓音清脆悦耳,不带一丝睡意,难道是一直在等待什么?

温予骞轻“嗯”一声,停顿须臾,他说:“参与别人的人生要负很大的责任,你想好了吗?”

乐彤那边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透过被子摩擦的细微声响,温予骞能感觉到乐彤从床上坐了起来,换了个方便思考的姿势。

“我……”

女人突然没了声音,两相

静默。

有什么东西,沉默的,如醍醐灌顶,几乎湮没掉乐彤的思维。她直到这个瞬间才明白,温予骞要的是什么。

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前方可能是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亦可能是步履维艰的奇崛险峰。对温予骞这个什么都经历过了的男人而言,爱情于他,早已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游戏,也不是一时冲动的表白与被表白,他想要的是——

承诺。

对于你我未来,斩钉截铁的承诺。

“乐彤,在你跨出一大步之前,你要确保你的选择不会让你后悔。”男人的声音平静而低沉,隐约淬着一丝沙哑,仿佛被砂石磨砺过,“要我给你时间考虑一下吗?”

“不,我考虑好了。”乐彤这次回答得很快。

她的被子又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她好像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做出了人生的某个重要决定,而终于释然。

“阿予,我不后悔,让我做你的鼻子。”软糯的声音,热血激荡着血脉,乐彤微微豪气顿生。

被痛苦洗礼过的男人有一种沧桑的魅力,她看见他的光环,也看见那光环背后不为人知的孤凉和悲伤。在他那不小心被撕开一隙的悲伤面前,她曾经那么根深蒂固的胆小和自卑突然都变得无足轻重了,仿佛不过是在沙地上划了一道,风过后什么痕迹都逝去了。

只有她的心控制不了,一直向他靠近。

哪怕是跟他一起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她娇弱的身子也敢闯。

温予骞都没意识到自己把手机握得紧了,时钟的分针明明只转了一圈,却令人觉得仿佛天荒地老那般漫长。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他说。

冥冥之中,似有她和他夹杂在一起的呼吸声在手机里溢开,那声音温柔而坚定,就像是一条能系住心口的丝带。

乐彤不想被他听见笑声,只是无声地漾起嘴角。

然而,令乐彤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就真的上刀山下火海了。

网络时代没有秘密,世间万象都呈现在方寸之间。

果然不出公关团队所料,温予骞的道歉将事件推向了更糟糕的局面。各大媒体的新闻一出,他换来的不是原谅,而是成批网友的口诛笔伐。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无良奸商的马后炮!”

“还有脸举报许氏勾兑呢,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没嗅觉品什么酒啊,想赚钱想疯了吧,这是欺骗我们消费者!”

墙倒众人推,一个个自诩正义大度的卫道士齐声谴责,仿佛温予骞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不值得被人原谅。反正受伤的不是他们,经历过痛苦的也不是他们,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去想自己随便敲敲键盘,会对当事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仅仅一个上午,不光东方酒业被骂声攻陷,就连温予骞参与录制的真人秀也成了网友讨伐的目标。

他当初因为节目有多红,这会儿就被黑得有多惨。

《亲爱的,你行吗》节目官博下充斥着一片“欺骗观众”和“停播节目”的叫嚣声,某些曾经喊着温予骞“老公”“男神”的死忠粉丝,这时候站出来替他说话,两派人马立刻掀起唇枪舌剑。

乐彤开着网页,那些对温予骞的恶评如潮,刺得她眼睛干涩疼痛,心脏也脆弱得仿佛春天里的浮冰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他没有欺骗任何人,他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过去而已,何至于要承受如此恶劣的诋毁与攻击?

乐彤根本不敢去想,如果温予骞看到这些,他会作何感想?全世界都泼来恶意的、猜疑的、肮脏的水,哪怕是再强大的男人,也会心灰意冷,会失落难过吧。

“许宴请了水军黑温予骞吧?”有同事小声议论。

“谁知道呢,人红是非多……”

乐彤刚听了一耳朵,就被严茹一通内线电话叫去了办公室。

严茹坐在办公桌前,电脑网页同样开着节目微博。朝阳的窗户百叶窗低垂,白天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三十多岁的女人眼角眉梢没有一丝细纹,唯有象征权力与威严的法令纹微微深刻。

她屈指轻敲桌角,像是在思索什么,见乐彤一脸疑惑地走进来,她动作突然一停,问:“你当初为什么会请温予骞这个人来当节目嘉宾?”

乐彤的眼神愈加迷茫了:“温先生不是我请来的。”

她清楚地记得,数月前她递完辞呈的那个早晨,韩薇薇把温予骞引荐给节目组的隆重场面。那时候,包括严茹在内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林爽更曾替乐彤抱不平,说是韩薇薇抢了她的功劳。

不知严茹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刻意忽略那一幕,她嘴角扯出洞悉一切的笑。

“你在景岚镇就认识温予骞了吧?他第一次来台里就点名要你当他的联络人,还说他之所以来录节目,其中有你的原因……你们应该不是普通关系吧!”

乐彤的惊怔写在脸上,记忆中的时间线仿佛被按了后退键的电影镜头,在短短几秒钟之内,迅速倒回那个时间点上。

原来,当初帮她保住工作的人竟然是温予骞。

如果这番话不是在这种场合听到,乐彤心里一定会像是被塞满了春风,软成一摊泥。可此时,她在震惊之外,呼吸不由得有一瞬发紧,以她对严茹的了解,这个女人肯定后边还有话。

果然,严茹的笑容变了变,那笑意跟她的语气一样讥诮:“虽然温予骞曾经帮过你,可现在连累你的人也是他。你也知道,各大电视台同类节目之间的竞争一向残酷,《亲爱的,你行吗》是市台大手笔投资的王牌真人秀,好不容易坐稳收视之冠。节目还有好几集没播出,要是观众这么骂下去,收视率肯定会受影响。你没有查清楚嘉宾背景,给节目组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乐彤越听越心惊,其实她刚才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却万万没料到严茹居然会将这顶黑锅直接让她背。

“我……”乐彤急声想要辩解。

可严茹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不要找借口,你被解雇了!”

先前所有的铺垫,至此,一语终结。

乐彤始终紧绷着的心弦应声断裂,头顶明晃晃的白炽光刺得她一阵眩晕。她第一次发现,白天开灯,居然也能将人照得如此脆弱,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她太需要这份工作了!

“我会想办法补救的!”乐彤因乱了阵脚而嗓音发颤,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里,痛感袭来,她才勉强清醒了几分,“我们可以先请水军压一压网友,争取在这周末节目播出前把负面舆论平息下去。毕竟温先生不是我们的固定嘉宾,也不是演艺圈的人,影响应该不至于太大。”

在业内混了一年多,乐彤也算有些实战经验。

岂料,严茹的脸色不仅没有丝毫松动,反而好似被抹上了一层寒霜,连声音都更加犀利。

“乐彤,我不是叫你来出谋划策的,我跟你谈的是责任归属问题!”

出事了,总要找个人来担责任,不是你,就会是她。

职场上永远阶层分明,你的职位太低,轻易就会成为被牺牲被舍弃的那个;你的梦想太小,除了你之外,根本没有人会在意,轻易便可以被捏碎。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舍不得走吗?”严茹不耐烦地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苍蝇似的。

乐彤感到喉咙间快要溢出一丝哽咽了,为了止住这丝哽咽,她硬逼着自己把笑容展开。

“你不要因为自己的职位比别人高,就觉得别人的人生没有自己重要。今天不是你炒我,是我不想干了!”

乐彤梗着脖子说完,转身就走。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严茹眼中的凶光恨不得将她的后背戳成筛子了。

那抹瘦小纤弱的背脊却越发挺直了些。

可出了办公室的门,乐彤就浑身瘫软下来。她跌跌撞撞地走进洗手间,隔间的门被关上,锁扣落下的轻响,仿佛在她心上也扣上了枷锁。

她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慢慢地捂住了脸。她所有的坚强都被留在了那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一副好像被抽干血的躯壳和一颗空荡荡的脑袋,被锁在这个安静狭小的空间里。

“有本事你也当个制片人给我瞧瞧!”乐振东曾这样说。

“你会成为一个好制片人的。”温予骞曾这样说。

乐彤好像出现了幻听,那些明明已经远去的声音,这一刻,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像发了狂着了魔一样,响彻她耳膜,痛彻她心扉。

成为制片人,这个不大不小的梦想,也许,早已背离了她与死去父亲赌气的初衷,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渐渐成了她的人生目标。一直以来,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份工作上,但如今,她爬向希望的天梯轰然倒塌,她该何去何从?

乐彤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她浑浑噩噩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连来电显示都忘了看,直接按下接听。

“乐彤。”

当温予骞低沉温浅的声音渡着电波传过来的瞬间,乐彤心头一震。

不堪、委屈、受伤,她全部的情绪都凝聚在一起,一下子从她胸口涌入喉咙,冲进眼眶,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要出差几天。”温予骞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衬得乐彤这边静谧得诡异,“乐彤?”

滚落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来得毫无征兆,乐彤用力地按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一开口,那破碎的呜咽声就会让他听见。

时间空白了一秒,又或是两秒。

最终她深吸口气,狠狠压住了声音里的颤抖:“我正在开会……不方便讲电话。”

话落,乐彤抖着手挂断了电话,整张脸深埋进手臂里。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她的生活完全乱套了,本来好端端的一辆匀速列车,被他变成了云霄飞车。就在昨晚,她还因为怀揣着一腔孤勇向他迈出了那一步,而心生欢喜。可此刻,她却因为他,重重地坠入了深渊。

她该怎么办?

她完全没了主意。

B市国际机场如往常一样,旅客**攘往。

有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走过,有情侣在闸口前拥抱亲吻,每天不断上演离别和重逢的地方,入眼的一切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温予骞拎着黑色皮质手提行李箱,大步流星朝VIP候机室走去,箱子手柄上的金属纹饰略有些硌人,他把手机从耳边撤下,看了眼暗下去的屏幕,原本温和的眼神微微一凝。

乐彤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没有给他思忖的时间,他一脚刚踏候机室,助理便顶着一张颓败的脸迎了上来。

把登机牌交到温予骞手里,助理小心翼翼地说:“我接到公司的电话,有戴美高的会员要求退会。”

“那就退吧。”温予骞身后是明亮的玻璃幕墙,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没有融掉他眼底的那片冷光,可他的口吻却像讨论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如果再有这种事,不用呈报到我这里来,你处理就行了。”

助理有些惊诧,突然搞不懂温予骞这是破罐破摔,还是临危不乱了。

“那我们预计下个月举办的葡萄酒拍卖会……”

“取消。”温予骞一语打断他。

风口浪尖,唯有低调行事,助理已是生无可恋,可到底没耐住说出了那句心里话:“幸亏贝尔纳的独家代理协议没签,不然这回贝尔纳恐怕也难逃一劫。”

登机广播适时地响起,温予骞未作回应,转身走向登机口。

助理清空脑袋,留在原地目送温予骞的身影消失在登机桥,他转而想起另一件古怪事。

温予骞为什么临时决定去H市?

那里……不是许宴的地盘吗?

世间有个法则叫作墨菲定律,就是事情永远只会变得更糟糕。

东方酒业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低气压环绕。

一日之间,风云突变,吴正坤真切地感受了一把从云端跌落淤泥的惨状。不仅旗下经销商接退货单接到手软,集团股价也像坐了滑梯似的,急遽遭遇滑铁卢。

股市大盘那条刺眼的下跌绿线,衬得吴正坤脸色发绿,昔日的稳重荡然无存,他狠狠地把鼠标扔了出去。

“公关团队都是废物吗?!居然由着温予骞胡来!”

幸好他对面的人闪得快,才险险避过挨砸的命运:“吴董,我们要不要……跟温先生划清界限?”

吴正坤瞪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心腹,怒发冲冠地反问:“怎么划清界限?!他现在是东方酒业的形象代言人、董事会成员、股东和超级酒庄项目的负责人!”

心腹满面愁苦,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家光想着沾温予骞的人气,怎么没算到有朝一日亦可能被他所累?

“戴美高那边怎么说?”吴正坤拿起手边的紫檀笔筒,发狠地捏着,骨节暴突。

心腹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下一秒那东西也会砸过来:“他们说温先生会想办法扭转局面。”

吴正坤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嗤:“事已至此,他能有什么办法!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其他几位大股东,如果抑制不住股价跌势,他们难保不会抛售股票……”

心腹点头哈腰地领了命,便抬脚开溜,随即又被身后那声巨响吓得一个激灵。紫檀笔筒终究被吴正坤摔了出去,正中墙边的葡萄酒架。

架上的酒瓶应声碎裂,葡萄酒哗啦啦地流淌到地毯上,一片血红。

乐彤被辞退的消息,为本就躁动不已的节目组,又投下一枚炸弹。

午休过后,同事全都凑到她身边,有人舍不得她,有人安慰她,也有人替她喊冤叫屈。

乐彤面色平静,低着头收拾东西,将一切关心照单全收。

等大家伙散开,林爽红了眼眶,想起另一茬。

“温予骞太过分了!他来录节目之前为什么不说他没有嗅觉?他不是跟你挺熟的嘛,怎么连你都瞒得滴水不漏?”

乐彤心里那根最脆弱的弦骤然被拨动,她没抬头,但动作已不由得慢了:“他应该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是个很沉默的人,什么事都习惯一个人承受。”

人生有太多痛苦,当那些痛苦不能剔除干净的时候,多说一次都是旧伤复发,只能将它掩埋,藏在心底密不透风的角落,等着时间让它慢慢腐烂。

爽愣住了,从乐彤这番只有伤感、理解,但毫无埋怨的话里,她听出某种了不得的深意。

她一把握住乐彤的手,眼里满是不敢苟同:“我求你醒醒吧!你都被温予骞害得这么惨了,居然还有心思维护他?!”

乐彤的手顿住一瞬,而后慢慢地抽回来。

她拿起桌上那本《偷影子的人》塞进纸箱,声音很轻:“我被炒鱿鱼不全是因为他。严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她不过是借着温予骞捅我一刀罢了。”

“你什么意思?”林爽不解。

乐彤已经从先前的慌乱和惶恐中渐渐清醒过来。

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数个月的相安无事,让她以为她撞破严茹和李志刚偷情的那一页已经揭过去了。可事实证明,到底是她太天真了。

眼前的结局就像是注定,一切仿佛又倒回了她去景岚镇之前。

上司处心积虑地想要赶走她,而她,百转千回之后仍然是镜**月一场空,终究没有逃脱这场劫难。只是,可惜了她为这档节目付出的所有努力和心血,可惜了温予骞当初没有对她的困境袖手旁观。

乐彤不想说这些糟心事了,她抱了抱林爽:“总之,你别担心我了。你加油工作吧!”

见她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林爽越发心酸,不忍心再跟她较真。

她一路把乐彤送到电视台大楼外,恋恋不舍地告别。

初冬的暖阳里,乐彤仰起头,逆着光,仰望市台大楼。

铁灰色的建筑高大而气派,每一块玻璃,每一片砖瓦,每一线轮廓,都是她所熟悉的。她犹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这幢大楼时的忐忑与期待;犹记得与同事并肩作战时的疲惫与快乐;犹记得无数个夜晚她格子间里亮着的那一盏孤灯……

此时,蓦然回望,乐彤忽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可之前止都止不住的眼泪也不知去了哪里,就像河床干涸前最后的清流,流尽之后只剩荒漠。她就这样静静地仰望着这幢她再也走不进去的建筑,将旧日的时光一点一滴地送走。

乐彤一定不知道,楼上的某扇窗后,有个女人正与她遥遥相望。

百叶窗的缝隙里,严茹波澜不惊地收回目光,她拿起手机,发出了一条信息。

韩总,乐彤已经被辞退了。

“彤彤?”

乐彤身后传来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愁绪,她把视线从楼宇上挪开,疑惑地转过身,一张熟悉的脸孔随即映入她眼里。

她表情瞬间僵硬:“嘉远。”

自从拒绝了邵嘉远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乐彤或多或少有些尴尬。

可邵嘉远却是浅笑如常,她那点心思就跟摊开来摆在他面前差不多:“我没那么小气,你不用觉得别扭。我们跟以前一样相处就好了。”

哪知他故作轻松的话语还没落下,唇边笑意忽然凝住。

看着乐彤怀里抱着的那个纸箱,邵嘉远声音发紧,语气里的不可思议藏都藏不住:“你……离职了?”

乐彤有多看重这份工作,他太清楚了。

乐彤的眼眶微微**,可以看出哭过的痕迹。她眉眼淡淡的,唇色也很淡,皮肤白得透明,就这样站在冬日的风里,格子呢外套包裹着她瘦小苗条的身体,显得格外脆弱。

邵嘉远的目光从惊异到探寻,再到心疼,最终定格。

乐彤尚算平静地点了点头:“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邵嘉远之所以来电视台,本是有事找表姐严茹,可眼下看着这样的乐彤,天大的事都不算事了。

“我有空。”他干脆利落地说。

电视台附近的某间咖啡馆里,弥漫着馥郁的咖啡香气,刻意做旧的橡木桌椅雕刻着年轮的纹路,空调口送出的暖风隔绝了窗外的冬意。

邵嘉远正想问问乐彤离职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他和严茹是表姐弟,关键时刻,他说话总是管用的,但乐彤已经先开口了。

“温予骞是你的病人?”

不知是这个名字太刺耳,还是咖啡的苦涩沁喉,邵嘉远皱了皱眉。

“嗯。”

“他的嗅觉能恢复吗?”乐彤问得很淡然。但那淡然之下隐藏着多少希望,多少忐忑,从这女人紧紧攥着围巾的手就可窥见一二。

“很难。”不论邵嘉远有多排斥这个话题,还是如实说道,“脑外伤引起的嗅觉神经受损没有药物可以治疗。目前只能给他进行针灸和理疗,但收效甚微。”

乐彤心口像是绑着铅块,蓦地往下一沉,所有的期翼跟着沉入谷底。她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眸里暗淡的光。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找你看病的?”

邵嘉远没说话,看着窗外的色调,他目光也染上一层萧瑟。

今年盛夏,温予骞第一次走进他的诊室。

邵嘉远认真看完对方的病历,眉间凝起疑惑:“你已经失去嗅觉好几年了,怎么现在才想起医治?”

“当年我曾在法国就诊,但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极小。我不想后半生在寻医问药中度过,所以放弃了。”温予骞这样说。

对病人而言,可怕的并不是漫长的治疗过程,而是一次次满怀希望的尝试,到最后却还是一场空。

尤其对温予骞这种天之骄子而言,每一次治疗,都是对他失去职业天赋的残忍提醒,都是将陈年伤口再扒开来一次的痛苦体验,就像是不知如何结束也不知何时结束的巨大折磨。

邵嘉远很理解对方的心态,可听完,他疑虑更甚。

“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决定接受治疗了?”

那么沉重的话题,温予骞却只是轻轻一笑:“我遇到了一个人,她带给我克服不幸的能量,让我相信这世界也许真的有奇迹。我想试一试。”

那时,邵嘉远并不知道温予骞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后来,他知道了——

就是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人。

邵嘉远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看着乐彤,神色极为复杂。

温予骞对这女人的情意,他一个字都无法复述给她听,也不想让她知道。

一阵心烦意乱,邵嘉远的口气变了变:“原来你愿意和我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询问温予骞的病情?”

这个男人对她从来都是和煦的、温柔的,如春风一般的存在,乐彤从没听过他如此讥诮的口吻。可她并未否认,心里有个可怕的念头如藤蔓般纠缠不止,勒得她快要窒息了。

她不能不问:“温予骞的就诊记录是你拿给许宴的?”

乐彤双手捧着马克杯,咖啡的热气氤氲着杯沿,她脸孔于袅袅雾气中有着不真实的柔和,但那样冷静的目光,就像泛着寒光的斧头一样,猛地一下,又狠又准,凿进邵嘉远的心脏,心口碎裂,血流无声。

邵嘉远全身绷住一秒,忽然就笑了。

那是一种让人难以猜测的笑容,愤怒的、悲怆的,正欲爆发:“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相信吗?”

乐彤看着他,捧着杯子的手在发抖。

他是最有理由,最有动机,也最容易做这件事的人。

有时候,信任与怀疑的中隔线,那么薄弱,那么混沌,而且,一扯就会断。

她的沉默,她的迟疑,让邵嘉远心里那团焦躁的火,仿佛被喷洒过酒精的火焰,腾地一下就蹿到了头顶。他遽然站起身,颀长身形投下的阴影将乐彤整个人都罩住。

“在你眼里,我就只有这么点出息吗?!”他压低的嗓音宛如藏了万千雷雨,每一字句,闷声阵阵,“乐彤,人的阴狠冷酷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究竟孰是孰非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话落,邵嘉远拂袖便走,独留乐彤一人怔怔地坐在咖啡馆里。

良久,她都没有回过神。

翌日早晨,乐彤被手机闹钟的铃声吵醒。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晨光刺眼,她没睁开眼,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想要拿手机,却扑了个空。

手机不在它该在的位置。

乐彤揉着紧绷的太阳穴坐起来,双眼渐渐适应周围的光线,她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里。

客厅弥漫着未散的酒味,地上扔着好几个空酒瓶,L型的布艺沙发另一边,还睡着另外一个女人——向暖。

宿醉的脑袋不灵光,思绪一点一点往回倒,乐彤总算想起自己喝断片前发生了什么。

昨天傍晚,她带了半打啤酒回家。心里无数情绪混乱地拥挤在一起,她不知该如何纾解,也不知该跟谁倾诉,所以只能诉诸酒精了。

乐彤本是想自斟自酌的,却没想到向暖这个闷葫芦居然主动问她怎么了。

沉默内敛的人,往往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听众。

酒酣耳热,乐彤的话匣子一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

寒凉的夜,绿色的玻璃瓶,澄黄的酒液,白色的泡沫,苦涩微甘的滋味,所有的画面都被酒精晕染过,都是模糊不清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