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以为,“生不同衾,死亦同穴”只是属于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凄美传说,意想不到的是,民国年间,居然有一对恋人将传说化为现实,演绎了一出现实版的“化蝶”。
走进北京郊区的陶然亭,在****的草地中,并排矗立着两座洁白的墓碑,这里便是著名的“高石墓”。墓旁不远处是高君宇和石评梅的雕像,相依相偎着望向远方。
这对生前未能坦然相爱的恋人,死后终于并葬一处,他们的故事,犹如一曲凄婉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回响在世间。
爱情里,最痛苦的莫过于永远失去对方时,才察觉到自己已深深地爱上了那个人。梁山伯也好,石评梅也好,都是情爱关系里的后知后觉者。他们的迟疑和等待,让原本可以圆满的姻缘成了遗憾。
高君宇和石评梅,这两个人的生命都很短暂,他们犹如绚丽的烟火,划过天空后就迅速坠落,刹那间交汇的火光,却一直为世人所惊叹。
如今熟知石评梅的人已经不多了,可在当年,她是和冰心、林徽因等齐名的才女。这是个爱梅成痴的女孩,从小就喜欢画梅花,她笔下的梅花高洁飘逸,深具梅花雅韵,连平时写字,她都要用印有梅花图案和梅花诗句的“梅花笺”。
因为爱慕梅花的雅洁,她给自己取了笔名叫“评梅”。这个从小就爱画梅、咏梅的女孩子,就像一枝春雪中的寒梅,染上了梅花的高洁、雅趣,也形成了过于冷淡、孤芳自赏的个性。
石评梅长得并不算美,但气质相当特别,两弯黛眉总是微微蹙起,一双眼睛常常泛着泪光,这未免会让人想到《红楼梦》中林黛玉的长相: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好友庐隐昵称她为“颦儿”,她自己也曾取过“梦黛”的笔名。
了解这些,可能对石评梅的性格会有更充分的认识。她的多愁善感,她的过分清高,她的独身主义,都可以从“爱梅”和“似黛”中找到源头。
但石评梅身上还有着新青年追求进步的一面,据说她在太原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时,阎锡山曾经想聘她为儿媳,后来见她在学校带头参加女师风潮,编写进步报刊,还顶撞过来校训话的阎锡山夫人,一怒之下就把她开除了。后因惜其才学,才恢复了她的学籍。
一心想要追求进步的石评梅,在父亲的支持下,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继续深造。那时,新思潮正席卷全国,北京作为文化政治中心,自然首当其冲。这一年,“五四”运动爆发了,宛如一声春雷,响彻在石评梅这样的进步青年心头。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居然很快就会和“五四”青年有了近距离的接触。那是在北京山西同乡会的会所,她遇到了一个青年,在会所大谈****的意义,显得格外意气风发,此人正是高君宇,也是“五四”运动的学生领导者之一。
高君宇也是山西人,就读于北京大学,已经是著名的****,后来跟随***、***,成了一名职业革命者。
除了革命者的身份,其实高君宇还是一个诗人,写得一手典雅的古体诗词。他和石评梅来自同样的地方,有着相似的爱好,都是爱好文艺的进步青年,这样的两个人,自然而然会被对方所吸引。加上高君宇原本是石评梅父亲的学生,她曾多次听见父亲提起他,等到见了真人,自然多了一份亲切感。
可惜的是,两个对的人,却相遇在错误的时间。
高君宇稍微迟到了一点点,在他之前,石评梅已经有了心仪的人。她的初恋叫吴天放,在一家报社任记者,是石父委托照顾她的人。吴天放风流倜傥,待她无微不至,少女的心很快就被他俘虏了。
她万万没想到,和自己你侬我侬的吴天放,居然隐瞒了家中早有妻儿的事实。得知真相后,她不忍破坏一个健全的家庭,毅然与吴天放分手,可曾经完整的心却骤然间破裂,再也无法恢复到以前。
痛定思痛后,石评梅在日记中郑重地写下了誓词:我绝不再恋爱,绝不结婚!今生今世抱独身主义!我可以和任何青年来往,但决不再爱。如果谁想爱我,只能在我的独身主义的利剑面前,陷在永远痛苦的深渊里!
这朵绽放在枝头的梅花,刚刚接触到一点点春的气息,旋即被冰雪覆盖,只能以一剪寒梅的姿态,傲然挺立于风霜之中,全然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再也不肯吐露半点芬芳。
从那以后,石评梅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沉默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频频参加**活动,而是退回到自己的小世界之中。
从女高师毕业后,她到了师范附中任教,住在一座废弃的古庙里。
石评梅居住的小屋经过她的巧手布置,焕发出了全新的美感。门口栽下了菊花和红梅,墙上挂着一帧李清照的画像,门前一张淡红色的梅花笺上,印着石评梅亲笔写就的两个字—梅窠。
就是在这里,石评梅和好友庐隐、苏雪林、冯沅君等人诗酒唱和,高歌长吟,过着宛如林逋梅妻鹤子式的风雅生活。也是在这里,她开始和高君宇鸿雁传书,谱就了一段超越生死的哀歌绝恋。
高君宇对这个清丽绝俗的小老乡,从开始就萌发了一丝难以割舍的情愫,当听闻她失恋的消息后,心疼的同时也决定对她展开热烈的追求。
一个宁静的秋夜,在梅窠中独自看书的石评梅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只有一张白纸和一片红叶,红叶背面写有两行字:
满山秋色关不住,
一片红叶寄相思。
落款人写着天辛(高君宇的字)。
其时,高君宇因积劳成疾,正在西山碧云寺疗养。当秋天漫山红遍时,他精心挑选了一片最红最艳的枫叶,寄给了一心倾慕的女孩。
看到这片叶子,石评梅的心情很复杂,既感动于高君宇的深情,又无力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思来想去,她提笔在红叶的另一面写下了拒绝的话: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第二天,她仍然用那张白纸将叶子包好,寄给了高君宇。
几天后,她又收到了高君宇的一封信,在信中,他不但没有指责她绝情,还坦白地告诉她,自己如果爱了她便是一种不忠实的行为,红叶寄情,也是“极不检点的一次”。
原来,高君宇的父亲在家中早已为他娶了一个妻子,但自己从未承认过这桩婚姻,他坦诚地说:“我不将父母的桎梏除下,将宫廷打扫干净,又将何以迎伊?”
高君宇的赤诚令石评梅极为感动,感动之余,她不禁又想起了同样是已有妻子的吴天放,为什么相同的处境,一个如此坦白,处处都为自己着想,一个如此卑劣,只想着欺骗自己呢?
初恋把她伤得太深了,以至于她杯弓蛇影,不敢轻易去爱,在日记中,她这样写道:“我如今已是情场逃囚,经历多少苦痛才超拔得出的沉溺者。”
纠结中的石评梅病倒了,自从她生病后,高君宇毫不避嫌,天天都来照顾她,为了给她配药,好几次在深夜里跑到很远的药店里。他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捧给了她,甚至在返回山西执行革命任务的前夕,还不顾危险乔装去梅窠看她。
临走时,他送给她一个名字:Bovia。这个词的原义是“强有力的”,高君宇将她送给石评梅,是希望她可以做一个内心强大勇敢的人。此后,石评梅就常常用它的译文“波微”为名,给他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