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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二天早上大家醒来的时候,发现王庭芳和罗洪英豪,罗赤中都早已起来,并在院中忙些什么。大家打听抢运物资的消息,王庭芳说昨晚他们已经回来了,因为回来得晚,叫他们多睡一会儿。

罗赤中领着全队人到山溪旁洗脸刷牙,回来时锅里已煮好粥,锅庄前已排好了一筒盐巴,一匹蓝布,还有小镜子,毛巾之类小礼品。人们吃早饭时,王庭芳叫罗赤中把他嫂嫂请过来,捧起布匹和小礼品说:“多多打扰了,谢谢你热情招待,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点东西作个纪念。”

那女人很有礼貌地笑笑,矜持地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叫娃子把东西收进墙边柜中。王庭芳又指着盐巴说:“这个打碎分给众人吧,大家都分一点,是慰问团一点小意思。”女人点点头,两个娃子把盐巴用石头砸开,先抱了半桶放进主人柜中,其它的打成碎块。叫曲诺、呷西们在院中坐好,由着管家娃子一人一块扔在他们手中。收到的磕头礼拜,满脸笑意。

吃早饭时,抢运物资的同志也已起身,匆匆洗漱后与大家一起喝粥。

先来的人都高高兴兴,谈着首次在彝家作客的感想,后赶来的人却一声不哼。王庭芳匆匆吃了几口,就离开众人到院子里散步,人们有点不祥的预感,便渐渐地把谈话声放小了。

临出发前,在门外集合。王庭芳面色沉重地走到队前说:“我不得不向大家报告一件事情,古旺元同志昨晚在抢救物资时失踪了,极可能是被急浪打倒叫河水冲了下去,朱铁铮同志和战士们昨晚寻找了一夜,天明才赶到这里。希望这件事不要给大家造成心理负担,更希望在后边和行动中小心谨慎,互相保持联系,不要掉队。”

人们笑容消失了。曲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陶亚男也止不住擦跟泪。有人恐惧,有人婉惜,有人沉痛,个个都面色紧张,整个队伍被一片肃穆、悲壮的气氛所笼罩。

王庭芳请张念本谈谈事情发生的经过。张念本难过地说:“昨夜那水已涨到没腰深,水急浪大。因为马腿骨折,他们把驮子解开,物资分给每个人扛在肩头,大家胳膊摽着胳膊涉水过河,队列一度被冲断,后来才又联上,天黑看不清人脸,忙乱中也记不住谁挨着谁。直到上岸后清点人数,才发现缺少了古旺元。是何时落水漂走的,谁也没有印象。刚下水时古旺元倒是和我挽在一起。队伍被水冲断后,再组合起来时我身边换了别人。现在只能肯定他是跟我脱手后失踪的,我非常难过,很后悔没找他回来仍和我摽在一块,那或许会早点发现……”

王庭芳请朱铁铮也谈谈,朱铁铮没说事情过程,只说他没完成护送慰问团的任务,回去他要请求处分。他说古旺元既是慰问团的成员,又是他的老战友,他一生不会原谅自己。他马上通知沿线部队用一切力量寻找古旺元。现在就在此向大家告别。

告别时,战士们都低着头面带羞愧,有的战士还偷偷地擦泪。

王庭芳拿着那把手枪对朱铁铮说:“这枪是你送给小古的,本当还给你,但我希望他能回来,我再当面交给他。万一回不来就留给我作个纪念,永远记着这个可爱的年轻人。”

朱铁铮说:“您留着吧,他会回来。我不相信他就这么消失了。”

这一天路上听不见说笑声了。

穆歌不断地叹气。

张念本由衷地说:“他有缺点,可看来本质还是好的,也许过去我们对他要求过高了点,有些主观和偏激。”

王庭芳则和罗赤中探讨古旺元的下落有哪几种可能。可能已被淹死,但也可能冲下去被什么东西挡住,搁在浅滩。王庭芳说:“若能那样就万幸了。”可是罗赤中却皱起了眉头,说道:“如果冲在东部山区,碰到抓娃子的人就更恼火!”王庭芳问:“那样人多吗?”罗赤中说:“有的,有个叫古噜莫哈的彝人和汉族帮客联手,已经抓卖过四五百个娃子,发了大财。他们大多两三个人结成帮伙,出没在这河边山区一带,看到单个的行人,孤身的旅客,就连抓带骗,绑架进山里去卖掉,转几道手就如石沉大海,家里人知道了愿意拿钱赎,也找不到线索。”

王庭芳想到沙喉咙劫持曲木小娃子的现成例证,心中非常担忧。

罗洪英豪补充说:“那个骗劫曲木娃子的沙喉咙,就是古噜莫哈的同伙。他说现在改行贩盐巴,这小娃子是顺手牵来的,我根本不信。盐巴他是贩运,娃子他也照抢。前不久有个邮局的信差失踪,政府叫我帮助查找,我的人在山里找到了那个邮差,买他的人说是从古噜手里买下的。那家彝人看这娃子背着一袋有字的东西,本不敢买,怕买了公家人得罪政府。可是古噜说:他穿得这么破,怎么会是公家人,公家人都是有钱阔人!这东西是他替别人背的。那彝人才买下来。我们一说那确是公家人,他连喊上当,连身价钱都不肯要,把邮差连袋子全送回城里来了。”

王庭芳问:“娃子总有买主吗?”

罗赤中说:“现在政府和彝人定了公约,不许再抓汉人当娃子,但对彝人内部

买卖奴隶并不限制。这边不远就有个娃子市场,凡要买卖娃子的人上那里去找,买时要问清来路。”

王庭芳大惊说:“还有这种市场?”

罗洪英豪说:“就在我们要经过的道旁一座山后边。要想了解情况,可以去看看。”

王庭芳说:“我们去不会把他们都吓跑?”

罗赤中说:“当前政府对彝人内部娃子买卖并不干涉,彝人更不认为这是犯法的事,他们不害怕。”

罗洪英豪说:“去这么多公家人,他们要惊慌的哟!”

王庭芳决定,到那山前全队在路边休息,选几个人随罗赤中爬上山头,隐在密处,远远地瞭望一下。

这地方恰好是一湾溪水拐角处,有荞麦田和一片灌木林。传令休息和吃饭后,王庭芳秘密地指定几个人,悄悄地随着罗赤中爬上山顶。人们已知道在彝人面前不能说上厕所之类的话,见罗洪英豪端坐在中间,谁也没问他们上哪里去。

这座山不算高,爬到顶才知道若要绕进去却很费周折。罗赤中摆手叫大家在山石和树丛中隐蔽,用手指了指对面山下。

山那侧也是个小山沟,树林下有一道小溪和堆堆乱石。有十来个人在沟中走动,吵嚷,一时看不清在忙乱些什么。稍定定神才看出靠山根的树下,零零落落,三五成堆的还蹲着一些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但分不清老小。走动着的人多半穿着整齐,个个背着枪。有的还有人跟随。蹲着的都衣不蔽体,有的干脆赤裸着全身。这些人中不时听到叫喊站起一个来,在原地跳几跳,有的搬起块石头高高举起,隐隐还听到哭声和叫声。

王庭芳是带着望远镜的,他举着镜子看着,问罗赤中:“这些娃子,一个大概卖多少钱?”

罗赤中说:“成年男人,也就值一二十两银子,小孩贵,能卖三四十两,年轻女人最贵,因为她还能生出小娃子,要卖到五六十两。按彝人的折价,一条水牛换九个成年男娃子,一条水牛换三个小娃子,女娃跟水牛一对一。”

王庭芳听了说不出的酸辛,无心再看,便把望远镜交给身边的穆歌,穆歌拿起望远镜先还问:“那里出了什么事?”随即沉默下来,认真看了一会儿把望远镜一摔骂道:“卑鄙残酷,这些贩子跟奴隶主们也是人嘛!”

罗赤中听了不由得脸色通红,神态困窘,但仍极力保持着僵僵的笑容。

穆歌哼了一声,扫了所有的人一眼,气哼哼地往回走去了。

张念本看到罗赤中的尴尬,为了缓和一下空气,笑笑说:“穆老表又在发神经!”拿起望远镜也朝那方向看。看见一个男人被人拴了铁链拉着急走,一个小孩被拉着走往相反方向,地下坐着个女人两手打着自己哭叫,一个彝人一边用马鞭抽打她……

他虽然也很心惊,但经不住好奇心诱使,忍不住问身边的罗赤中:“那里像是真发生了什么事!”

罗赤中接过望远镜看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那是一家娃子被主人分卖给三家了。这事是常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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