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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面对死亡,他曾束手无策

扑面而来的大雪,几乎把他们打了个趔趄,他们躬身前行,好不容易进了村子。东倒西歪的几栋马架子房,在寒风中颤抖。掀开草编的门帘子,展开了一幅让人伤心落泪的图景:一铺土炕上堆着一堆破棉絮,里面偎着几个衣不遮体的孩子,眼睛里闪着惊恐的目光。炕头就是炉灶,锅里扔着几块冰冷的包米饼子。墙角边上摆着的粮囤子和咸菜缸,还有锅台上的那几个破碗,就是这个家庭的全部家当。

“大夫,大夫,可把你们盼来了,昨个儿,把老娘们埋了,今个儿,孩子又快不行了!”这家的男主人迎上来,他穿着空心的烂棉袄里,腰里缠着粗麻绳,双手扎挲着,欲哭无泪。

于**走到前,从棉絮中抱起那个6岁的男孩,他把耳朵贴在孩子胸口上听了听,“咚,咚,咚!”典型的奔马律。这孩子得的是急型克山病。他脱下自己的皮大衣,把孩子一裹,抱着就往外面跑……

当晚,于**在北安地方病研究所的病房里,守了这孩子一宿,多次给他注射樟脑液,可天快亮时,孩子不行了。

“大爷,我心难受,心难受!”孩子有气无力地叫着。

于**把他抱在怀里,不知怎么安慰他。这个小小年纪就懂事的孩子说:“大爷,我要死了,你可要把我埋在我妈的脚下呀!”

第二天,于**为这个孩子做了解剖,他拿着他那鲜红的心,自己的心也在流血。可恶的克山病毁了孩子这么小的心脏!他喃喃而语:“孩子,我一定把你给你妈妈送去!原谅大爷的无能,没能救了你的命!”他把那孩子的心脏装在瓶子里做了个标本,一直摆在自己的案头,向红灯一样时刻在警示着自己。

摆在于**案头的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心脏标本,他在《我的克山病防治研究生涯轨迹随笔》中记录了他最初的“败绩”。

“那年冬天,黑龙江省让我从哈尔滨医科大学组队进驻北安县,和那里地方病防治所的朋友,投入冬季克山病的防治工作中去。10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下着小雪,我在德都县小六组看到一个农民家的小女孩子(10岁)有些浮肿,经检查有蛋白尿、轻度血尿,我豪不犹豫地诊断为急性肾炎。当地的农民抢救员却说可能是克山病,可是我拒绝接受。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治这个小孩子,2个小时后,孩子死了,我惊呆了!尸体解剖时,当我看到病人扩大的心脏和没有明显肉眼改变的肾脏时,我发觉我诊断错了。第二天病理报告诊断为克山病,我开始反省自己的主观武断,但是太晚了。以后的日日夜夜,我们接连不断的诊治多例克山病人,但几乎都是诊断后2个多小时死去,我束手无策。眼看着病人在痛苦中死去,病家陷于绝望中,有时病家还安慰我们说,医生能治病,哪能治命!多么善良的农民,使我内心更感到震撼。”

一个医生,眼看着病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而自己又无能为力,那是一种心灵的折磨。于**还忘不了那年冬天在克山县北合村的经历。他们住在房东赵大娘家,一家人热情有加,把他们当成亲人,特别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大玲子,天天给医疗队的同志们烧洗脚水,很招人喜欢。可那天大玲子突然急型克山病发作了,她浑身发抖,心跳急促。于**和大家一起来抢救她,连续注射樟脑液,可她的病情却更重了。孩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们,充满了期望,而他们竟不能正视孩子的目光。在1954年前后,克山病患者的病死率竟达到92%,他们没有为大玲子创造生命的奇迹……

一看实在没办法了,赵大娘请来一个“打痧”的,说是能治这种邪病。那人用鞋底子蘸着凉水,在孩子的前胸和后背使劲地拍打。这是当地土办法,他们把这种怪病叫“攻心翻”,就用鞋底了拍打后背,或用针挑胸前的皮肤。还有人把这种病叫“羊毛疔”,采用更残忍的土法,用钢针挑**边的粘膜。多少病人没有病死却被这种“酷刑”折磨死了!

“啪!”一鞋底子下去,一个紫红的大鞋印子。

“哇——”孩子一声惨叫。

“啪!”又是一个大血印子。

“哇—

—”又是一声惨叫!

“妈呀!我受不了了!别打了,别打了!”大玲子苦苦哀求。

赵大娘和孩子一起哭,边哭边说:“孩子你可要挺住呀,过一会儿就好了!”

“啪!啪!”拍打声越来越大,大玲子的哭声越来越小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带着挽救农民的生命神圣使命的医生面前,他们感到耻辱,感到羞愧,更感到内疚!那“啪,啪!”的鞋底子,好像就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应该制止这种野蛮的手段,但是需要科学的实证,需要说服这种迷信的理由,他们一时还无从下手。

克山病专家康保安教授也回忆起类似的一件事。也是发生在最冷的冬天,听说德都县兴隆乡星火六队的一个孩子克山病发作,他和于先生坐着爬犁赶去抢救。只见一个男人正抱着七八岁的男孩子,那孩子烦燥不安地大闹,翻身打滚。他们动手为他打针,怎么也打不进去。这位山东移民男人的妻子前几天死了,现在孩子也得了病,正在痛苦地挣扎。

他抱着孩子大声地哭喊:“柱子,你听话呀!大夫来了,你有救了!”可那孩子挣扎了一阵就不动了。那男人先是号啕大哭,然后对那已经死的孩子的脸“啪,啪!”抽了两个嘴巴。

“你这个要帐鬼,死了算了,死了就省心了!”

康先生说,回来的路上,我们心情特别沉重,于老师默默地流泪。我们觉得那山东汉子打的不是孩子,而是我们的脸啊!被亲人的死亡折磨得变态的农民,把心里难言的苦痛迁怒在死去的孩子身上,这更让我们无地自容。我们更是悔恨来病区的太晚了,而过去我们对这种日本人说的“满洲奇病”研究的太少了。日本人无能为力,不能说明我们中国医生就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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