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琬按照中秋那日与陈蕴的约定,挑了一个日子安排原文君和陈蕴见面,商议陈家书局供货事宜。她依旧在千宝阁定了一间包厢,早早便出发前往。说巧不巧,苏梨琬坐着马车走到成华道靠近富宁坊西边的时候,马车突然一个急停,苏梨琬差点被惯力从位置上甩落,她和寒蓁都撞到了车厢,若不是有保护的软垫,只怕已经摔的青肿。寒蓁脾气上来,一把掀开车帘:“阿力你怎么回事?咦?”听见寒蓁的惊呼,苏梨琬出声问道:“怎么了?”寒蓁转过头对苏梨琬说道:“是前面有人冲到马前,差点被踩踏。”苏梨琬立即靠过去:“是我们的马车吗?”“不是。”苏梨琬在寒蓁身边,顺着寒蓁撩起来的车帘向外望去。但她们的车被几辆马车堵在后面,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何事。寒蓁性子活泼,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走到前方查看。她匆匆赶回,苏梨琬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原来是不远处一匹马差点被突然冲出来的小孩吓到,进而发生踩踏幼儿的事故。不过等苏梨琬去看时,那匹马的主人已经把小孩子从马蹄下及时救出,他勒住缰绳控制住马儿,避免惨剧的发生。苏梨琬收回眼神,重新坐回去:“继续赶路吧。”寒蓁好奇地看向那边:“小姐不好奇那人是谁?”苏梨琬笑道:“难不成还是我认识的?”寒蓁点点头。苏梨琬问道:“是谁?你说给我听便是了。”“小姐你一定猜不到。”驾驶马车的阿力已经吆喝着驱使着马儿继续向前,寒蓁离着那人越来越近,直到看见了他的面容,才惊讶地说:“怎么会?”她侧过头对苏梨琬说:“是章家的二公子,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苏梨琬耳朵动了动,她挪过去掀开车帘去看,章牧晏已经驾马离去,她只能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唉,总是看不到。”苏梨琬嘟囔着坐回去,寒蓁凑过去问她:“小姐,你早就知道了?”苏梨琬颔首:“宫宴的时候听说了,但没亲眼见到。”寒蓁说:“也没什么可见的,他带了面具,要不是听到有人议论,我还不知道那便是章公子呢。”“哦。”苏梨琬和寒蓁经历了一点小插曲,沿着既定的路线行进,很快便顺利地来到了千宝阁。这次定的房间叫做“七念”,其实与之前坐过的“八桂”内设相差无几,都只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普通房间。苏梨琬只叫了一壶永州辛叶茶,佐茶的点心是金丝酥酪和牛乳玫瑰糕。侍者先把茶具端上来,苏梨琬亲自煮茶,她才净过手,原文君便到了。她进来看见苏梨琬的举止,笑道:“你要煮茶?”苏梨琬点点头:“我到的有点早,想做些事情打发时间。没想到姐姐来的如此快,正好可以喝到我亲手煮的茶。”原文君入座,她和陈蕴有过几面,因此很乐意伸出援手帮助陈蕴。原文君刚刚坐下没一会儿,陈蕴也赶到。苏梨琬瞧见她缓步走来,笑着说:“好了,大家都到了。”陈蕴和原文君见过礼,彼此重新入座。苏梨琬独自坐在一侧,对面是原文君和陈蕴并肩而坐。陈蕴尚有几分拘谨,但原文君心思细腻,举止温婉,很快便赢得了在场众人的敬佩和喜爱。她主动问起陈家书店的难处,陈蕴也不扭捏,直接把自己遇到的困难坦诚告知。二人攀谈之时,苏梨琬一边认真煮茶,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煮茶完毕,苏梨琬纤纤玉指给对面两位一人倒了一杯茶,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香四溢,味醇厚而汤清亮,她品味着唇齿间的香气,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当然,对面的陈蕴和原文君自然对苏梨琬的手艺赞叹不已,苏梨琬被她们注视着有些羞赧:“好了,别再夸了,我会不好意思的。”陈蕴笑道:“你还会害羞?我看你笑的比谁都开心。”三人笑作一团,陈蕴和原文君相谈甚欢,苏梨琬偶尔会插上几句调笑之语缓和气氛,一场下来宾主尽欢。原文君家中尚有事务,只坐了一阵便告辞离去。陈蕴和苏梨琬对坐,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苏梨琬突然正色道:“蕴姐姐,我还欠你一句道歉。”陈蕴温润的眼眸浮现点点笑意:“我都知晓,你不必道歉。”
“要的,”苏梨琬伸出手抚上陈蕴放在桌上的手:“我之前思虑不足,过于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和舒服,却未曾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事情。蕴姐姐,我对不住你。”苏暨在年少时偶遇陈蕴,彼时两人还结了不少梁子。但随着苏暨拜在陈蕴父亲门下读书,陈蕴和他的关系逐渐改善,后来又加了一个章牧晏,三人成为关系不错的好友。苏梨琬是苏暨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人,陈蕴在苏梨琬还小的时候便认识她,算起来也是如同亲姐姐一般待她。陈蕴听到苏梨琬的道歉,心底微动。她听见苏梨琬问道:“蕴姐姐,你能原谅我吗?”陈蕴将手从苏梨琬的手下抽出来覆上她的手,对上她盈盈的目光:“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脾性难道我不清楚?你知道错就好,我怎会责怪你?”苏梨琬笑了:“太好了。”两人和好如初,苏梨琬拉着陈蕴的手下楼时在转角处遇到一人,那人带着面具,身材颀长,见到陈蕴和苏梨琬也愣了下。紧接着问好:“阿蕴,小琬。”章牧晏的脸上带了一张紫金面具,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张薄唇和下巴。苏梨琬冷不防突然和他面对面,竟然不知该说什么。陈蕴倒是大方问好:“阿晏,你也来这里吃饭?”说完陈蕴觉察出不对,千宝阁的客人都是女客,他一个男子为何会来此?章牧晏倒是直率,回答道:“我来接人。”陈蕴和苏梨琬对章牧晏简单寒暄几句,便继续下楼,等到了庭院,苏梨琬不经意抬起头看向楼上,竟然惊疑地看见章牧晏身后跟着一位妙龄女子。女子和她年纪相差不多,五官清秀,气质可人。但她的脸与陈蕴约有七八分相似,远远看去,还以为是陈蕴站在那里。苏梨琬定定地站在那里,陈蕴发现她伫立不动,不由得问她:“琬琬,你怎么了?”苏梨琬死死盯着章牧晏和那个女子转身进了一间厢房,她对陈蕴说道:“姐姐,我好像落了些东西在七念,我想去找找。你先回去吧,等过几日我们再约时间出来玩。”陈蕴方才并未注意到二楼走廊的人,对苏梨琬的话不疑有他,点点头和苏梨琬道别离开。苏梨琬带着寒蓁重新返回“七念”。寒蓁一进门便左翻右找,目光逡巡了一大圈,发现苏梨琬也在东找西找,但都是沿着墙壁摸索,不由好奇道:“小姐,你在找什么?”苏梨琬看见寒蓁也在找来找去,遂问道:“你又在找什么?”寒蓁一脸无辜:“不是小姐说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吗?”苏梨琬忍俊不禁,捏了捏寒蓁的脸蛋:“傻寒蓁,我说什么你都信。”寒蓁呆呆地问:“既然没有丢东西,小姐为何回来?”苏梨琬说:“我是想查一下这里有没有孔洞和暗格。”寒蓁疑惑:“小姐查那些做什么?”苏梨琬说:“你尽管跟我一起找,找到了再告诉你。”还别说,在二人一点一点地仔细察看下,竟然真的找到了隐藏在一副挂画下的小洞。寒蓁十分震惊:“这,怎么会?”苏梨琬笑道:“这种厢房都有的,用来偷听消息再好不过。谁若是在这里谈些机密之事,真是冒险。”千宝阁的机密还是她从朱斐那里听到的,苏梨琬跃跃欲试地走过去,把耳朵放在小洞的外侧,果然听到了一点声音。要怪只能怪章牧晏不小心选到了她这间“七念”旁边的“八桂”,才叫苏梨琬生出了心思。声音断断续续,苏梨琬没有扩大音量的物件,只能勉强听到一点谈话。章牧晏似乎和水清韵十分熟稔,他对水清韵出来逛街的举动十分不赞同,二人在隔壁的“八桂”里吵了几句,水清韵最后朝他大喊:“你当初就不该把我从教坊救出来!”章牧晏冷冷地回道:“你可以重新回去。”水清韵不再出声,苏梨琬听见她在呜呜咽咽地哭泣。章牧晏也不说话,隔壁没有了动静。寒蓁见苏梨琬姿势不雅地趴在墙上,似乎在偷听隔壁的消息。她知道自家小姐一向胆大,但这样的举止未免,太不大家闺秀了些。寒蓁走过去想问问苏梨琬在听什么,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苏梨琬身上,却被脚下的香炉腿绊了一下,差点栽倒。但沉重的香炉在光洁的地板上移动,发出刺
耳的摩擦声音。苏梨琬一下子蹦起来:“怎么了?”寒蓁捂着脚揉了揉,苏梨琬看见她的小脸因为痛苦纠结在一处,走过去说道:“没事吧?”寒蓁在苏梨琬的帮助下站起身,她试着走了走,最后哭丧着脸对苏梨琬说道:“我好像,不能走了。”苏梨琬对寒蓁安抚地说道:“别急,我去寻阿年,我们马上回家看大夫。”她把寒蓁放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急急忙忙地冲出去。苏梨琬刚打开门,却对上一双沉郁的眼睛。章牧晏站在“七念”的门前,收回举起来想要敲门的手。他疑惑地问道:“我以为你走了?”苏梨琬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但仍作出惊讶的模样:“是吗?我有东西落在这里,因此返回来寻找。”她反客为主:“你不是说你来千宝阁接人?怎么找到了我门前?”章牧晏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没有直接回答,直看到苏梨琬维持不住自己的假笑,才回道:“我们就在隔壁,你房内怎么发出好大一声?”果然被他听见了,苏梨琬轻笑:“我的丫鬟不小心被香炉绊倒,我正要去找人帮我带她回家。”章牧晏点头,让开身体。苏梨琬以为他是让自己出去,便走出房间来到走廊,谁知章牧晏一个侧身,径直走进了“七念”。“诶!你!”苏梨琬跟着他走进房间,寒蓁一脸疑惑地瞧着章牧晏,又转过头看着苏梨琬:“小姐?”苏梨琬快步走到章牧晏身前:“你要做什么?”章牧晏俯身抱起寒蓁,后者吓得一语未发,整个人僵住,似乎吓傻了。“我帮你把她送到马车上。”虽然本朝没什么太严格的男女大防,但苏梨琬对章牧晏这个人非常防备,她不假思索地喊道:“不行,你放开她!”章牧晏面色平静:“为什么?她不是受了伤不能行走?”苏梨琬皱着眉看着章牧晏,没等她继续说出拒绝的话,章牧晏大踏步地走出房间。她连连唤了几声,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苏梨琬跺了跺脚,跟了上去。章牧晏抱着寒蓁走出千宝阁,他一眼便看见在门口等候的苏家马车,上面的家族标记他见过无数次。章牧晏走过去,在阿力震惊的眼神中放下寒蓁:“你自己能上去吧?”寒蓁如梦方醒,忙不迭点头:“我能的!我能!”章牧晏微微点头,转过身恰好遇到匆匆赶来的苏梨琬,她因为疾步走来而面色泛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瞪着他。真好,章牧晏想,她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喜怒嗔痴,真好。苏梨琬不理会他想什么,站在他身前恶狠狠地放话:“章公子,你能不能不要无视我的话自作主张?”章牧晏勾起唇角:“结果是好的,不就好了?”他又用那种沉郁的眼神看着苏梨琬,苏梨琬不知为何心底一颤。她看见寒蓁单脚站在马车旁,不再和章牧晏细说,反正他也不会听。苏梨琬径直走过去和阿力一起扶着寒蓁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阿力最后坐上车,扬起马鞭吆喝着马儿走动。苏梨琬掀起车帘,对仍然站在车旁的章牧晏不情愿地说了句:“我不喜欢你的举动,但多谢你送寒蓁过来。”说罢,她放下车帘,马车逐渐远去。章牧晏负手而立,眸中不悲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