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过去,苏梨琬知道,濛山地动这件事已经完全揭过了。她庆幸不已,心头一直笼罩的阴影散去不少。平娘那边没有再传来消息,她也没有把苏梨琬和李沨昨晚狂妄的举动告诉任何人。但原本的逃跑计划不得不搁置。苏梨琬因为那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触动,因此面对李沨的时候,多了几分不自然。她错开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睛:“你说今晚要去朱家夜探?”李沨没注意到她的举动,点头:“嗯,但是我不保证会不会被发现,不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宋三小姐,向她要一些蒙汗药。”苏梨琬忽地想起来,宋琼芷曾塞给她一包药,说是可以对人吹一点,便可致人昏迷。她对李沨说了句稍等,自行进屋左翻右找,终于翻出来。她匆匆走出,把它交给李沨,一并把适用方法都告知。尽管李沨宽慰她说自己有了这个药,肯定会顺利归来。但苏梨琬的内心却始终紧紧揪起,趁着宋清窈沉沉入睡,她披了外衣走到院落中。坐在篱笆前的石凳上,看着夜空上高高悬挂的圆月陷入沉思。不知从何时起,李沨在她心里的位置变得重要起来,她变得在意,变得慌张,这不是好的变化。苏梨琬估算了一下日期,若是顺利,他们或许会在中秋之前赶回京城。李沨从院墙翻过来,绕到院子里想要回屋时,余光看见前面篱笆处坐着一个人。他放低脚步声靠近,只见苏梨琬单手托腮,一双水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榆树,不知在想什么。他的脚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发出“咔嚓”的声响,引得她立刻警觉地转头。看见李沨回来,苏梨琬的神色放松:“你回来了。”李沨颔首,径直走到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石桌。“怎么样?”她问道。李沨低声说:“那个大长老果然不简单。”他拿着苏梨琬给的迷药,内心多了几分底气。但依旧费了一番功夫绕开朱家的人,直奔大长老的屋子。大长老不在自己的房间,他被家人叫去看自己犯病的孙子,这才给了李沨可趁之机。李沨偷偷潜入他的屋子,发觉这屋子与其他村民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多了一个书架而已。抱着好奇,李沨上前查看了大长老的书架。他随手抽出几本书籍,翻了翻。发现上面有很多是关于奇门遁甲之术的,还有不少关于前朝历史和文学的书籍。大长老在其中一本书上写写画画,满满地写了许多自己的见解。李沨记忆不错,他昨日虽然只看了平娘递过来的牛皮纸卷几眼,但上面所绘制的出村路径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他发现大长老在这本书上着墨最多的部分,讲的正是有关如何隐蔽踪迹,致人虚幻的术法。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李沨来不及仔细翻阅,只好匆匆略过,便把书籍合上,放归原位。他自己则按照来时路返回。苏梨琬询问:“你可记下他的术法如何破解?”李沨迟疑道:“我不十分确定,或许有五成把握。”苏梨琬雀跃的心情顿时冷静:“阿杨,我不能让你去试。”“为何?”李沨不解:“尽管我只有五成把握,但总比呆在这里,不知何时会被这群疯子抓走处刑要好。”苏梨琬叹道:“若是只有你我两个人,莫说五成把握,就是只有一成,我也不会不跟着你去。但我阿爷和妹妹都在这里,他们都不会武功,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做赌注。”李沨没想到这茬,只好说:“既然如此,我们从长计议。”但大长老没有给他们这个时间。半夜时分,从远处传来喧嚣的叫喊。众人被吵醒,连忙穿上衣服走出房门查看。一队人由远及近,打着火把直奔小院而来。苏梨琬和李沨对视,直觉不好。他们来不及对宋老爷子和宋清窈说明情况,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为首的人是村长张闵的儿子张大郎,他带着一群人举着火把将四人围起来。“跟我们走一趟吧,”他那张随了父亲的面容在火光中分外狰狞:“大长老要见你们。”说罢,走上来几个人便要把苏梨琬她们用绳索绑住双手。宋老爷子怒吼道:“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他竟然要喊打喊杀?这是哪儿来的道理?”李沨说道:“若是大长老邀请,
我们自然会去,不必绑缚。”宋老爷子来此,帮助不少村民。给他们看病医病,并不收取分毫报酬。有人见此,附和道:“确实,大长老叫我们请他们,也没说要绑着走。”“张大郎,我看算了吧。”张大郎只好说:“你们乖乖跟我们走,不要想着逃跑。”四人随着他来到朱家,此时正值午夜,朱家的大门却敞开,如墨的夜色笼罩整个宅邸,看上去莫名的恐怖。苏梨琬不由得紧张地看向李沨,后者给她一个宽心的眼神。村民人数众多,但只有几个人随着他们走进了朱家大门,看着好像是比较有威望的长者,苏梨琬不知他们是否和大长老有关系。众人在一个年轻人的带领下走过几间屋子,绕过几个奇怪的石柱,然后来到后院一处影壁。清窈用小声嘀咕:“这家的构造可真是不一样。”不只是布置奇怪,朱家的后院也是一样。看起来只有普通农家小院一般大,但那个年轻人在影壁上触碰了几下,就听“轰隆”一声,影壁翻转,空出一条宽阔的路径。年轻人走在前面带着他们继续向前,沿着这条看不到边际的路走了约半炷香,众人眼前才出现了一道光亮。大长老正和一众老人站在那里,他们围着一处参天古树,似乎对于众人的到来充耳不闻。苏梨琬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惧从脚底升起来,她拉着李沨的袖子:“该不会是?”李沨反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温暖的掌心传来阵阵心跳,苏梨琬随着他镇定的心跳,逐渐平静。“别怕。”他轻轻说道。年轻人走近大长老,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话,老人转过身来,向她们投来深沉的目光。“小友,”他说道:“胆子不小。”他是对着李沨说的,不过眼睛却在开口之前一一扫过四人的面庞,似乎想要把他们的反应全都审视一遍。李沨向前迈出一步,扬声说:“不知大长老所谓何事?我和家人在午夜安睡之时被他们突然闯入,带来这里,这是为何?”“你真的不知?”一个身穿褐色布衫的老人开口问道,他看上去比大长老的年纪还要大,身材矮小,但目光同样带着审视。“知晓什么?”李沨依旧不松口。他和苏梨琬都是做戏的个中好手,宋老爷子和宋清窈是真的一问三不知,因此四个人看上去都是一脸懵懂,似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几个长老互相递了眼神,大长老轻咳一声,叫年轻人把他们带出去。等四人的身形消失在视野,大长老出声问道:“如何?他们真的没问题?”众长老皆是摇头,那位褐色衣衫的长老捋着胡须说道:“他们身上没有珍宝的气息,若是有人触碰过,我会嗅出来。”“这就怪了,”另一个长胡须的长老奇怪地开口:“他们是唯一的外人,若不是他们迷了心窍偷走珍宝,又会是谁?”大长老冷冷地开口:“不是他们,便是自家人,看来是时候再次用火刑了。”此话一出,就算是众长老也不得不变了神色,有人劝道:“朱大,你上次用了火刑,结果把你家儿媳吓得早产,你孙子也落下病根。搞不好这火刑触怒了神明,你要三思啊。”大长老一双三角眼透着森森寒意:“我从不信那些,我只是守护这个村子,神明不会责罚我。”他语气中的疯狂过甚,其余人不得不敛声,不敢与之争辩。再说苏梨琬她们,被年轻人领着又从原路回到朱家宅院,年轻人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堂屋,便消失不见。因为担心隔墙有耳,四人并没有说什么关键的话。苏梨琬问了问宋清窈还好吗,后者回她一个灿烂的微笑,示意自己无事。但苏梨琬看得见,宋清窈的双颊惨白,毕竟是个小孩子,哪里见过人心险恶,尤其是大长老那样的压迫,能硬挺着不哭已经是很好。苏梨琬叹气,坐在宋清窈身边抱了抱她。在此之前,苏梨琬和李沨的手一直紧紧相握。宋老爷子再糊涂,也知道有什么事不对。他跟女儿关系破裂二十余年,和苏梨琬也没见过几次面,但这次多年之后的重逢,叫他觉得自己这个孙女比起她娘亲年轻的时候还要聪慧,胆子也更大。眼前这个俊朗的后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爷,他们两个能一齐掉进山洞,又谎
称夫妻,他早该料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宋老爷子看见桌子上摆放的茶具,拖过来连连灌了三杯茶,才把自己内心这股无名之火浇息。宋清窈吓了一跳:“阿爷,这可是凉茶。”宋老爷子瞪了她一眼:“我喝的就是凉茶。”不喝凉茶,怎么熄火?宋清窈只当他是起床气,嘟囔一句便不说了。李沨察觉出宋老爷子似乎在生气,但他不知为何,就也随他去了。众人等了约一炷香,村长张闵姗姗来迟。他甫一进门,便连连道歉:“是我们弄错了人,大晚上把诸位从家中请来,真是对不住。”他态度诚恳地道歉,还令人奉上点心瓜果,亲自送四人直到家门口。尽管内心存疑,愤然不平,但四人依旧忍耐下来,表面和和气气地,只说误会解开就好,双方和睦道别。宋清窈一进门就把手中的篮子掼在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他那个大长老把我们像犯人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弄错了连道歉都不肯亲自来。”苏梨琬摸摸她的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老爷子沉声问道:“你们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吗?”苏梨琬和李沨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看在眼里,不免又是一阵心塞。苏梨琬对宋清窈说:“清窈先去睡吧,姐姐有话跟阿爷说。”宋清窈年纪小,精力十足:“我不去,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宋老爷子说道:“清窈说得对,你们说吧。”既然他已经发话,苏梨琬自然不会违拗。她缓缓把这两日的事情讲述给宋家祖孙。宋清窈听完后,眼睛亮的好似繁星,她兴奋地说:“姐夫!所以你真的会武功!”宋老爷子教训道:“瞎叫什么?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宋清窈做了个鬼脸:“我就是叫顺口了。”宋老爷子对李沨和苏梨琬的举动并不赞同,但因为身份,他不好对李沨说什么,只好借着说苏梨琬敲打李沨:“你一个姑娘家,少做那些危险的事情。至于如何出去,我最近看的那个病患,他家中也有一本记载阵法的书。我曾经翻过几次,内容跟你说的在大长老家中看见的那本书差不多,等明日起来,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拿回来。”这倒是意外之喜,苏梨琬担忧地问:“会不会被人发现?”“这倒不会,”宋老爷子想了想:“雷家其实挺落魄的,家中只有孤儿寡母,她一个妇道人家,不识诗书。这本书是我在查她亡夫记载病症时偶然发现,想必她根本不在意。”“如此再好不过!”一时话毕,众人各自安歇。李沨睡不着,兀自起身走出房门,他重新走回之前和苏梨琬相对坐着的石凳上静静思考。没想到有人和他同样无法安睡,苏梨琬也踱步走来,看见他愣了下:“你也睡不着?”李沨苦笑着指了指他和宋老爷子的房门,苏梨琬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山崩海啸一般的呼噜声,忍不住笑道:“辛苦你了。”她走过来,尚未坐下,便被李沨一把拽住。他站起身,冷冷地冲着黑暗的角落说道:“什么人?”他话音刚落,从篱笆外的树丛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待他走近,李沨眯起双眼:“是你?”苏梨琬瞪大双眼,她看着来人一袭黑衣,面上有一个大大的胎记,从眼角到鼻梁。即便苏梨琬对他没有印象,也立刻知道了来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