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苏梨琬连忙出去迎接。她接过清窈身上的背篓，不好意思地看着宋老爷子说道：“阿爷，我不知你们回的这么早，所以才给他先做了点吃的。”宋老爷子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他在意的是李沨居然差点比他先一步迟到苏梨琬亲手做的饭菜。虽然只是差点，但他仍然很在意。偶尔也会有返老还童的时候。清窈不理会一旁暗自生气的宋老爷子，自行坐在桌前夹了一口。她圆润的小脸因为高兴而鼓起来，看上去好似一只餍足的小馋猫。待众人吃过饭，苏梨琬拉过宋清窈询问：“你们进展如何？”宋清窈摇摇头：“天生顽疾，如何能后天根治？阿爷和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抑制病发而已。”苏梨琬又问起朱家的郎君：“他似乎也有癔症？”宋清窈狠狠点头：“正是，我们原本被请去看他，但他恰好发病，阿爷差点被一个茶杯甩过来打中额头，从那以后他们便不敢再叫我们过去。”苏梨琬不知该松口气，还是叹气。她把自己接受平娘建议的事情告诉了宋清窈，后者惊得一蹦三尺高：“琬姐姐，你莫不是昏了头？”苏梨琬说道：“我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武断答应，但我并不后悔，若是平娘说的是事实，也算帮了薛棋一把。”宋清窈重新坐下：“你说的确实，可你们，”她压低声音：“你们毕竟不是真的夫妻。”苏梨琬说：“带着她出去就是了，至于婚约什么的，自然作废。”宋清窈眼睛一亮：“你们知道如何出去了？”苏梨琬先是摇头，继而点头，她说：“或许平娘便是一个突破口。”她说的不错，翌日平娘带着薛棋再次登门拜访，这一次更加开门见山：“事不宜迟，我昨日回去算了算日子，发现三日之后便是吉日，不如我们摆上几桌酒，就把这事办了。”苏梨琬却说：“不急。”她把平娘拉到一边，将薛棋交给宋清窈。“我不知你为何这般急切，我们可以好好照顾薛棋，但是我有事问你，望你能如实相告。”平娘盯着苏梨琬的脸默然无声，她两只漆黑的眸子仿佛能直视进苏梨琬的心灵一般。苏梨琬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平娘沉默许久，好像最终在心底确定了什么，对她说：“我知道你们想要出去，但我帮不了你们。”苏梨琬问：“是因为出村的路都被设了阵法吗？”平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平息。她点头：“的确，没想到你们连这个都知道。”平娘的语气带着惘然，似乎在回忆什么令她悲伤的事情，她对苏梨琬说：“你们不要想着出去了，走进秀水村的人，都无法出去。你和你家郎君最好亲亲热热地过完这一辈子，否则会受到天谴的。”苏梨琬拦在她身前不放她离开：“我记得你昨日说过，有人曾经逃离了这里，虽然之后又灰溜溜地回来，他还是有方法出去的，不是吗？”她缓和了语气：“你不知道如何出去，或者说不想告诉我，我理解。但我想知道那人现在何处，你可以告诉我吗？”平娘敛起神色，深深地看进苏梨琬的眼睛：“他们死了。”苏梨琬惊讶地说：“死了？为何？”“他私自出去，违反了族规，不回来便罢，既然回来，那便是重罪，怎能轻饶？”苏梨琬嗤笑：“重罪？何来的律法？”平娘没有反驳，继续说：“他们夫妻两个被绑在树上活活烧死，一双儿女被分别送人。看到了吗？这就是触犯众怒的后果，我劝你还是早早打消那些可怕的念头，安心留在这里。”苏梨琬和她说话的时间，平娘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往薛棋身上瞟了多次，苏梨琬看在眼中，内心微动。她突然出声：“薛棋该不会就是那对夫妻生下的女儿吧。”平娘瞳孔微缩，她极快地撇开干系：“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是她堂姑姑，她是我侄女。”恰好李沨过来，刚和姑侄二人打了个照面，平娘便搪塞了苏梨琬几句，便带着薛棋匆匆离开。平娘越是心虚，苏梨琬越是笃信。她把这件事讲给李沨，谁知李沨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出一个震惊的消息：“或许平娘对她这么关注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她是侄女，也不只是她可怜那对夫妻。”他对

苏梨琬说：“你那日没有看见她儿子的脸，我却见过好几面，方才看见薛棋本人，我觉得他们两人有几分相似。”宋清窈走过来听见，也点头：“我看见薛棋，也觉得她和张二郎有几分相似，就是那一双眼睛，像得很。”苏梨琬不免疑惑：“可是，他不是身有残疾吗？”李沨说：“这便是我觉得蹊跷的地方，他看起来不似天生残疾，或许你说的那场大火，他也波及其中。”苏梨琬道：“如此，便明白了为何平娘对薛棋这般上心。只是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出去吗？”“我觉得她不仅知道，还清楚得很。”李沨站起来，对苏梨琬说：“你白日里得空，便去歇息。我晚上过来寻你出去。”宋清窈耳朵尖，听见后说道：“你们神秘兮兮的要去做什么？我也要去！”因为院子很小，只得两个屋子供人休息，原本是宋清窈和宋老爷子一人一间。但苏梨琬和李沨来了之后，变成了苏梨琬和宋清窈一间，宋老爷子和李沨一间。李沨问宋清窈：“可会武功？”宋清窈诚实地摇摇头：“不会。”“那便是了，”李沨说：“我们要去夜探别人家里，你去了只会拖后腿。”宋清窈不服：“那琬姐姐难道就会武功吗？我怎么没听说。”苏梨琬安抚她：“清窈，我们不是去玩乐，你若是出事，我怎么和阿爷交代？”宋清窈执意，苏梨琬只好说：“你坐过来，我们比试一下。”小姑娘嘟嘟囔囔：“我还不信了。”苏梨琬和宋清窈比手腕，不出三息，宋清窈便被轻松打败。她惊讶地看着苏梨琬的手：“你怎的这么大的力气？”苏梨琬微微一笑：“天生的。”“你又诓我！”宋清窈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控诉。苏梨琬捏了捏，触感极好：“你就乖乖地待在房间等我回来。”果然，到了晚间，李沨在窗前敲了两下。苏梨琬穿戴整齐悄悄从房间出来，跟着李沨左转右转，绕来绕去。他们险些遭遇夜间巡逻的村民，还好苏梨琬装成猫叫了几声，才晃过过来查看的村民。只是李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好久，苏梨琬说：“怎么？没见过人学猫叫吗？”他轻轻笑起来，眼底倒着星光：“还真没见过，真是稀奇。”苏梨琬别扭地转过头，她才不信。两人来到一处高墙外，苏梨琬不曾想这样的村子里居然会有这样富庶的院落。李沨却是见过无数次，他熟练地揽着苏梨琬的腰翻过高墙，两人贴着墙根静静快走，过了一个转角，眼前是一间主屋。他带着苏梨琬轻轻跃上屋顶，仅仅在屋瓦上弄出一点声响。两人伏在屋顶，李沨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片屋瓦，两人眼前一亮，屋内的情景尽数收揽眼底。室内有两人正在争吵，苏梨琬看去，发现是平娘和村长张闵。他们吵架的声音可不低，苏梨琬和李沨还未靠近屋子便听得非常清晰。先是平娘略显高昂的声调：“我不就是把薛棋许配给一个好人家，怎么就碍着大长老的事儿了？他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说薛棋的婚事要她自己点头，他的孙子也只是选择之一。”张闵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些许忍耐：“难道嫁给外人就是好的归宿？朱家那孩子好歹知根知底，这群外人不知他们底细，说不好又会像之前的那个一样，一直想着往外跑。你知道的，搞不好还会连累薛棋。”平娘却不信：“哪能那么凑巧，我前脚刚把薛棋嫁过去，后脚他们就出逃被抓。”张闵有些着急：“你清楚大长老的脾气，他虽然是你舅舅，但却铁面无私，你在这事上得罪他，我也讨不了好果子吃。”剩下的便是夫妻两个你争我吵，苏梨琬拽了拽李沨，二人悄悄掩盖痕迹，返回地面。她凑近李沨低声说道：“接下来怎么办？”李沨回道：“我也试图去潜入大长老的家，但他们家人口多，很难不被发现，只得放弃。现在看来只能从平娘身上找出口。”机会很快来临，张闵和平娘吵了一阵，夺门而出。平娘在屋里哭泣，苏梨琬和李沨对视一眼，自知这是最好的时机。两人从后窗翻入室内，苏梨琬手疾眼快地捂住平娘的嘴，堵住她即将喊出口的惊呼。她对平娘说：“我们无意冒犯，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李沨“不经

意”地从平娘的梳妆台暗格抽出一柄匕首：“这样危险的物件，我替你保存。”平娘的面色瞬间惨白，苏梨琬和李沨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几句把她说得没了反抗的意思。直到这时，苏梨琬才放开她。“你们想要做什么？”平娘瞪着苏梨琬，没想到她看着娇弱，力气却这样大，她挣扎了好多下都无法挣脱苏梨琬的束缚。苏梨琬静静地看着她：“我们想知道如何出去。”“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吗？”平娘抱怨道：“我还劝你们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是吗？”李沨站在一旁，轻飘飘地戳中她的痛处：“你若不想我们牵连你，何必把你的侄女托付给我们？”平娘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在犹豫。苏梨琬遂放缓了声音：“我们只需要一个方法，我敢以生命起誓，你的侄女出去之后会过得比现在好。”李沨低低唤了声：“苏梨琬。”她抬眼，看见他眼底满满的不赞同。她不理，接着劝说已经稍有松动的平娘：“她留在这里，只会被屈从的你们嫁给一个经常失控打人的男子，最后或怎样过这一生，你难道不清楚吗？”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她哥哥想必也不会愿意见到妹妹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平娘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她没想到这两个外地人居然把她家的秘密挖得如此透彻。她颤抖着手，站起身从屏风后的一个箱子内翻找，最后拿出一张牛皮卷纸，交给苏梨琬：“拿去吧，这是一半的阵法图。”“另一半呢？”平娘握紧双手，看向二人：“我怎知你们出去之后一定会善待我侄女，总得有个保证。”她看着李沨说道：“我要看着你们成亲，等过了新婚夜，我自然会把剩下的半卷纸交给你。”“不行！”苏梨琬想也不想地拒绝。“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苏梨琬摇头：“我们没想真的纳薛棋为妾，她是个好姑娘，不该委身为妾，她若是去到外面，自然会有好姻缘。”平娘冷笑：“看吧，表面说的好听，但心思却是另一回事，根本不愿意分享丈夫。”苏梨琬说道：“我自然不愿意与另外的人分享，说到底，这不是分不分享的事情，他若是自己变心，我自然不会纠缠，恨不得能离得越远越好。”她有些激动，李沨赶紧抓着她的手，示意她冷静。看着苏梨琬眼眸中的血色逐渐淡去，李沨对她点头。然后他转向平娘：“说到底你不信任我们，这不难理解，但我不会通过这种方式兑现我的承诺。”他把那半卷牛皮纸还给呆愣的平娘：“你去向村长和大长老举报我们也好，就此中断合作也好，我的态度始终如一。如果你想来托付薛棋，我们也欢迎。”他抓过苏梨琬的手离开，两人一语未发，静默地走回居住的小院。苏梨琬被他紧紧拉着，心跳从未有过如此激烈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