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琬了解宋琼芷的痛苦,她也经历过至亲离去的时刻,但在她的记忆中,宋家众人在濛山地动后无一伤亡,他们都是在那之后的建安事变中不幸遇难,可那已经是据今五年后。不知现在为何会有宋家人卷进这件事,但苏梨琬不知怎的,不信宋老爷子和表妹清窈会就此葬身谷底。但她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敢对宋琼芷作出任何承诺。她双手抓住宋琼芷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琼芷姐姐,你冷静一下。他们是说外公和表妹掉进天坑,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明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宋琼芷叹道:“他们已经掉进去七八日,又没人下去营救,琬琬,我也不想自欺欺人。”她这几日憔悴了许多,一张鹅蛋脸愈发瘦削。苏梨琬握着宋琼芷的手,鼓励她振作:“我还是不认为外公他们出事,不过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表姐,我们一定要出去,然后亲自去到山谷天坑中搜寻,哪怕,哪怕……”她的语气逐渐哽咽:“哪怕他们真的遭到不幸,我们也要把他们带回去。”宋琼芷在她的话语中重新整理心情,擦了擦眼泪:“琬琬,你说得对,我们不该放弃。”两个姑娘说了好一阵,外面等着的人不耐烦了。柳叶大步走到门前狠狠地锤了几下门:“到底好没好?包个脸用得着那么久吗?”宋琼芷把那日采摘到的山峎花已经制成了粉末,她匆匆塞给苏梨琬:“这个是山峎花制成的,必要时对着人的面部吹一下,就能叫他暂时昏迷。你若是不小心吸入了粉末,记得用牙齿咬破舌尖,用血便可去除少量药性。可若是吸入大量的粉末,就没法解决。”柳叶的语气越来越狠,宋琼芷只得托着铁链走到门前,打开门:“已经包好了,他受的伤很严重,我可能要一日换两次药。”柳叶冷哼:“想的倒是美。”她把宋琼芷的药箱丢给李沛:“穆家兄弟两个感情深厚,不如交给穆哥处理伤口,省的我带着她来回跑。穆哥也知道,咱们只有这么一个大夫,那边的兄弟们难免受伤,没了她可不行。”李沛不理会她一顿话又是威胁又是讽刺,他对宋琼芷道谢:“多谢大夫替我弟弟包扎。天色不早了,二位回去早点歇息吧。”他送走气呼呼的柳叶和难掩担忧的宋琼芷,拿着药箱走回苏梨琬的屋子。他把药箱递给苏梨琬:“明日起把你头上的‘伤处’包扎好,不要被人发现。”他瞧着苏梨琬面上的青紫和血痕,笑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就是要把那个小大夫招来?她是你的亲人?”苏梨琬颔首:“她是我表姐。”“三殿下,”苏梨琬仰起头:“容我提一个问题,他们会把四殿下怎样?”李沛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凤眸微微上挑,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觉得呢?”苏梨琬经过之前和他的谈话,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也不着恼,而是顺着他的话接着说:“杀了是最稳妥的方法,不过你不会任由他们这么做,是吧?”李沛看着她的眼睛,小姑娘生的一双欲语还休的水眸,她在紧张,紧张什么?怕他顺着那群匪徒的意思,就势借刀杀人除去李沨?李沛笑了,眼底幽深:“我不会的,放心了吧?”苏梨琬移开目光,不敢对上他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臣女唐突。”她干巴巴地说道:“不过那个独眼的孙营对你虎视眈眈,他和那个柳叶是一伙的吧,你如果要保他,他们一定会变本加厉地伤害他。”李沛出声问道:“看来你很关心我的四弟。”苏梨琬愣住,她看着李沛,仿佛他说了什么不了得的话。“我……”她迟疑许久,久到李沛以为他不会回答。“是的,因为四殿下他因为救我表姐而被抓,我对他感激不尽,他的安危我自然会放在心上。”她一口气说完,好像在说服谁一般。李沛耸耸肩:“无所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在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问她:“你要来一杯吗?”苏梨琬诚惶诚恐地接过,李沛慢慢地喝了一口浸润嗓子,重新坐回椅子,看着她说道:“你说的不错,但他们根本不想放他一条生路。”他把东西两边的进度告诉她,然后说道:“就在我和柳叶出去的时候,凌
老大派人来告诉我,西边挖出来石壁,估计明日要用更多的火药去炸开墓道,不知结果如何。”李沛预料的不错,翌日一早,西边的人群聚集处迸发了好几声“轰隆”的巨响,但经历了之前巨响和振动,众人的抵抗力肉眼可见的提高,对于如此巨大的动静都只是抖了几下,然后屏气凝神继续作业。苏梨琬用干净的白布包了鼻梁,半张脸隐藏在纱布中,看上去滑稽可笑。李沛和凌老大站在远处的高峰上,远远看着西边硝烟弥漫的地方。苏梨琬跟在李沛身后,一眼不眨地盯着。不多时,从烟尘里,又抬出几具尸体。凌老大却十分满意:“今日的伤亡比上一次少多了。”孙营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沛:“我听说穆兄弟昨晚探望了那个被抓的小子?怎样?他肯说实话了?”“没有。”李沛淡淡地说。凌老大拧着眉头:“找个时间,处理了吧。”孙营倒是有其他的建议:“比起就这样轻易杀了他,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什么好办法?”孙营指了指西侧的山崖,烟尘散去,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他说:“我们都不清楚里面有什么机关,不如把他带进去,就当做试金石,探路马,也算死得有点用处。”这方法狠毒极了,但凌老大觉得很好:“不愧是军师,这法子除了你谁能想出来?”他叫人去把李沨抓过去:“给他收拾收拾,喂点吃食,别一开始就死了。”或许是登高望远,苏梨琬站在高峰处俯瞰山谷的地势,之前因为编纂而浏览过的地方志突然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她看过濛山的地形图示,那扁平的线条此刻和起伏的山峦重合,苏梨琬看着东西两侧的石壁,把它们融进那张泛着墨香的纸张中。地方志中清楚地把濛山山体标注出来,但唯独没有山谷中的天坑。与此同时,曾经对于濛山地动的记载也浮现在她脑中。“天哪!”她抱着头苦苦思考了许久,最后惊叹:“竟然如此!”“如此什么?”苏梨琬回神,她发现身边的几人都投来疑惑的目光,尤其是独眼孙营,他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地轻蔑和厌恶。问她话的人不是良配,而是凌老大。李沛站在他身侧,不悦之色写满了整张俊颜。苏梨琬结结巴巴地回答:“竟然如此,如此大的墓穴。”此话一出,众人面色精彩纷呈。凌老大觉得自己出口问这么一个傻小子纯属多余,孙营下意识地觉得跟着李沛的苏梨琬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又不肯告诉他们。但孙营狐疑地在苏梨琬身上瞧了许久,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个蠢小子,就连柳叶都告诉他,这个穆风被穆建之打的很惨,估计是被他的愚蠢气得。李沛眯着眼睛,察觉到孙营的目光在他和苏梨琬之间来回转,偏头问道:“孙二哥可是有事?”孙营被问个正着,索性直接说:“我前日里看见你这个堂弟还是整整齐齐的,怎么今日脸上包成这副模样?据说他昨晚脸上全是血污和青紫的淤血。”他露出了然的微笑:“难不成他惹你生气,所以你出手教训了他一顿?我竟看不出来,风度翩翩的穆兄弟还是个随意动手的人?”凌老大听到孙营的问话,也有点好奇:“真的吗?这小子今天确实包的严严实实,难不成穆老弟你真的对他出手了?”李沛暗自咬牙,表面云淡风轻:“怎么会?我这个弟弟性格莽撞,这不,昨晚冒冒失失地想去给我找野味改善伙食,不曾想山猪没抓到,反而被撞下斜坡,重重撞上了石头,就弄成这副惨样。”李沛感激地说道:“要不是柳叶大半夜带着大夫来我院子给他包扎,我这弟弟还不知道会不会痛死呢!”凌老大转向孙营问道:“柳叶昨晚又去找你了?”孙营连忙否认:“不,我们是今早遇见的,她就是那么一说。”凌老大不咸不淡地:“嗯。”苏梨琬没注意到这个以她为话题的言语机锋,她一心沉浸在自己方才的思考发现中无法自拔。李沛唤了她好几声,最后不得不伸出手拍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她陡然回神,看清眼前只剩下李沛一个人在,便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说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李沛说:“你说吧,他们已经下去
了。我叫了你好几遍不见回应,你到底怎么了?”“殿下,隧道不能再挖了。”苏梨琬指着山谷处的地势讲给他:“濛山山体陡峭,岩石坚硬,否则他们也不会要求把火药运过来炸开外围的土石。可是三殿下可否想过,这样的濛山,在景西帝在位期间是不会用来当做陵墓建造的场地,因为火药会被用到更加需要它们的战场上。”她颤抖着声音,对李沛一字一句地说:“不知三殿下可否读过武元十年,江南名士许季然写作出版的《嘉禾纪年》,里面提及前朝景西帝在征战时,勒令全国上下进贡诸多火药的原料到京城,着令能人异士练就。但他驾崩后,那批火药便无人知晓。”李沛不是傻子,她这么清晰地暗示,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可能:“但是景西帝的征战长达数十年,关于他的火器火药在战场上运用的记载数不胜数,你怎么肯定他在结束战争后,手里还有剩余的火药?”我不肯定,苏梨琬在心中呐喊,但是我知道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接近真相了。单纯的濛山地动,或许会造成前世建安和洛业的惨剧,但今生她偏偏发现了这个天大的巧合,而且这个日期也过于接近。苏梨琬不由得设想,或许前世便是这群人在濛山挖掘时,错误地估计了墓室的存在,在用炸药开拓通道时反而把深埋在石壁中的火药引燃,从而使山体倾覆,引发地动山摇。不管是真是假,她总要一试。“我不确定,”苏梨琬诚实地回答:“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去验证我的猜想。”李沛看着她灼灼的目光,头一次感觉自己不知如何去走下一步。诚然苏梨琬说的有道理,但她的想象太过虚空,而且如果是真的,那将会是最可怕的设想。李沛想到他读过的那本书,里面详细记载着景西帝的火药规模,哪怕只剩下十分之一,也足够使整个濛山夷为平地。但是苏梨琬若是错的,他帮助他不仅耗费精力时间,更重要的是无法抽出空来将幕后之人查清楚。他没有太多时间,但人只有一个。他不可能同时去做两件事,必须要有取舍。李沛沉默良久,望着山谷中来来往往的人,他们怀着恐惧做工,不知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日。李沛闭了闭眼:“你想要我做什么?”苏梨琬从一旁捡来一根枯枝,在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上画出濛山的平面图。她将山谷以及东西两处挖掘场指给李沛看。“山谷中溪流走势是由西向东,东边的沙土较多,西侧的岩石较多,你昨晚说西侧已经发现了墓道,但那边人数众多,我们两个根本无法接近……”李沛打断她:“你想要暗中查出火药的确存在,然后借此去威慑那群人?”她点头。真是天真。李沛摇头:“刚才你也听到了,他们根本不会给我们足够时间,而且李沨在他们手里,他首当其冲。”他勾起唇角:“我们要做的,就是一击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