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早早搭建了一方戏台,约有三四丈宽,五六丈长,全为实木搭就,圆滚滚的松木足足一人环抱,被用作台下支撑,而台上的木板光滑细致,后方的背景也是由松木板拼接而成,层层叠叠地堆着布料之类,或许是用作幕布。宋琼芷和苏梨琬所在的小船位置尚好,距离河道中央停着的那艘大船仅有一丈之远。据说这艘建造精致,用料不菲的大船是知州的公子郑岳申所造,用来招待贵客。宋琼芷慵懒地坐在船舱,手指着天边逐渐显露光华的圆月,问苏梨琬:“你想不想喝酒?”苏梨琬正瞧着戏台上来来回回准备的人,忽然听得她这话,转过头来:“表姐想喝吗?”宋琼芷点头。“那就喝吧,不过我不知建安有何佳酿?”她笑吟吟地说,招了寒蓁吩咐道:“好寒蓁,给我买些酒来,可好?”寒蓁吃惊道:“可是小姐,你的伤……”宋琼芷摆手:“无妨,我已经给她的淤血化开,今日她不是活蹦乱跳地来了?”苏梨琬嘴角一抽,寒蓁将信将疑地跟着小永再次出去买酒。说来有趣,现在已经是月上中天,河道上满满当当地都是各家的船舶,寒蓁她们根本上不去岸,正在她心焦之际,小永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从隔壁人家的船沿上探出头,高声唤了一只小船过来。等那小船晃晃悠悠地近来,寒蓁才发觉这船上都是酒坛,有一娘子站在船头,手中拿着一杆秤,正在给那些买酒的人家称重沽酒呢。寒蓁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永一口气买了三坛酒,又和船家娘子不知耳语了些什么,船娘笑呵呵地给小永又塞了一个油纸包,小永和寒蓁捧着酒坛回到船舱,苏梨琬看见,不免摆出和寒蓁一样的表情。她看向宋琼芷:“表姐,这全都要喝完吗?”宋琼芷伸手拿起一坛酒掂了掂,露出满意的神色。“当然,”她说道:“你喝两口尝尝鲜就行,余下的我和小永来。”小永立刻掏出船家娘子赠送的油纸包,摆在桌上,原来是一包酥脆咸香的花生米。宋琼芷把茶碗摆出来,给四人一人倒了一碗酒。“这是我们建州特有的桂花酿,里面以桂花为主,又多了几分药草香气,酒性倒不十分浓烈,突出的便是一股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经她这么介绍,苏梨琬在酒入口时,细细品咂,果真不同凡响。不必苏梨琬张口,她的神色便告诉宋琼芷她的满意,宋琼芷觉得这个傻表妹貌似顺眼许多。她没说的是,虽然桂花酿尝不出特别浓烈的酒味,但它的酒劲儿却丝毫不逊色那些陈年酒酿。苏梨琬和寒蓁饮了一杯,各自的面上都浮现了淡淡的红晕。反观宋琼芷和小永,似乎好久不曾畅音过似的,一杯又一杯,还是苏梨琬出声劝道:“表姐,戏台已经开场了,不妨先放放,看一场再喝。”此时月华如白练,笼罩四周。洛河两岸灯火犹如点点繁星,照耀地洛河好似银河玉带。北岸的戏台上却未曾点起照明的灯火,层层幕布被放下,两侧分别坐着一行乐师,缓缓演奏着舒缓的音乐。随着音乐的变幻,一个女子从黑暗中走出,她在空荡荡的戏台上独舞,白色的裙摆翩然若蝶翅,上下翻飞,飘然若仙。随着女子的舞蹈,不知自何处响起一个女声,合着音乐唱着江南小调,婉转悠扬,本来有些喧嚣的环境慢慢安静,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方戏台。一曲奏罢,女子脚步收回,向台下的观众致意。接着乐师们奏起欢快的乐曲,似乎是北境那边的民乐,同时一群高大威猛的男人穿着北胡戏服登场,原来是在演三十年前的那场著名以少胜多的战役。苏梨琬听见寒蓁轻呼一声,她问:“怎么?”寒蓁低低地说道:“我看见刚才那个女子上了中间的那艘船。”苏梨琬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并未捕捉到她的身影,刚想和寒蓁耳语说她是不是看错了,但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李沨穿了一身月白色宽袖交领锦袍,墨色的发丝被一只白玉簪束起,船舱的灯火映照在他如玉的面容上,叫人移不开目光。宋琼芷的注意力从热闹的戏台上转移到手中的酒杯,仰起头喝了个干净。她越喝越清醒,心中的焦虑和彷徨只
得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宣泄,她给苏梨琬倒了满满一杯,对她说:“来,陪我喝一杯。”苏梨琬无奈,只好接过来。她轻啜一口,还想继续劝。却瞥见二楼窗前,李沨正在和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正是方才在台上跳舞的女孩,他低头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苏梨琬收回目光,跟宋琼芷碰杯:“表姐,我敬你一杯。”在寒蓁震惊的眼神中,苏梨琬和宋琼芷一杯杯地喝着酒,宋琼芷揽着苏梨琬的肩膀对她说道:“小梨子,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然脾气倔了点,但讲义气。”这话要是搁在以前,苏梨琬绝对会暴躁地跳起来和宋琼芷争个轰轰烈烈,现在她只是痴痴地笑,把头靠着宋琼芷的肩膀:“宋琼芷,你这个人真讨厌。”李沨不经意扫过船下的场景,一眼便看见苏梨琬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的模样。他怔怔地看着,身侧传来一声询问:“殿下在看什么?”李沨回神,不着痕迹地侧身遮住来人的视野,对郑岳申说道:“多谢郑公子给我践行,我很满意。”“殿下过奖。”两人碰杯,李沨又和郑岳申闲谈一阵,等他空出来,再向苏梨琬看去,却发现她和身边的一个女子一人捧着一个酒坛子,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他招了文希,俯身耳语几句,文希不情愿地离去。李沨困在这个名为为他送别的宴席上,直到北岸的戏台热闹散尽,河道的船只也一点点撑桨离去,他再三推辞,婉拒了诸人的邀请,坐在文希准备的小船上,身体放松地坐着。文希亲自撑船,很快便赶上了宋琼芷的小舟,他们的船贴的很近,船夫不悦地对文希说:“这位小哥,你们的船离我们太近了,你远些。”文希笑嘻嘻地说:“你家主人在何处?我家少爷有请。”苏梨琬晕乎乎地,两个丫鬟也多多少少地饮多了酒,挨着一处。寒蓁甚至三杯倒,现在已经睡得人事不省。唯宋琼芷清醒如初,她一双眼睛瞪起来,一个箭步冲出去,指着文希说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给我速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