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边翻开鱼肚白,无数星辰被晨光吞没,幸存下来的启明星在轻漾的云翳中独明。
曹煦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深吸了口清凉的空气,立时觉得整个人都被沁透了。
他甩了甩袖子,精神抖擞地往主敬殿走。
经过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再穿过穿廊到得出月台,便有甬路直通文华门后的主敬殿。
主敬殿是东宫后殿的主殿,也是太子日常起居所在。
一路上不住有宫人躬身向他行礼,他亦一一点头回礼。
彼此间并不说话,一切都是静默无声地。
进了主敬殿,宫人们更是个比个都透出一股子机灵稳妥劲儿来。
这么些人走路干活,硬是半点声响都没有,殿里静地落针可闻。
没办法。
这便是宫里。
只要太子没醒,这东宫上下就是死的。
等着太子出了声,叫人了。
哎——
他们这些人才算是跟着一起活过来了。
论起规矩大,哪家哪户敢说比得过宫里?
就是个二愣子被扔在这,不消十天半月也能被打磨成个知进退懂眼色的聪明人。
重重宫幔在楠木隔扇窗前柔顺地静垂下,殿里昏暗地连人脸都有些瞧不清楚。
曹煦却行云流水般地绕过重重阻碍,径直进到了里殿。
司设单建平正在看着宫人洒扫张设,见他来了照例也只点点头。
曹煦点头还礼后,垂首静候着刻漏跳到卯时正后方才蹑手蹑脚地进去点灯。
是的。
他是尚寝局司灯司的掌灯,专管掌灯烛、膏火之事。
他师傅告诉他,早在秦始皇那会儿便有了六尚,但直到隋文帝才在内廷也设六尚。
到了宋钦宗时给废了,太祖开国后又重设。
只是到了成祖手里,估摸怕宫女们太求上进狐媚皇子,大手一挥把六尚从里到外都换成了宦官。
也曾有皇子嫌弃宦官不如软玉温香的姑娘家,不肯让他们贴身伺候。
但曹煦知道太子却是巴不得。
听说太后三番五次地问太子要不要先在东宫里安置两个侍妾,太子每回都是婉拒。
理由倒是光明正大,太子妃还未进门。
可这是天家,太子便是妃嫔成群
,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明路子的太子都不要,就别说暗通曲款的了。
偶有那么几个颜色过人的宫女做着卫子夫第二的美梦,有意无意地在服侍时献媚讨好。
太子连眼皮子都不抬,立时就叫韦泰把人打发了。
曹煦从最外面开始点灯。
这怎么掌灯也是有说道的。
人还没醒,你就在人床前点灯,是想把人硬生生地晃醒吗?
而从最外面开始点灯,既不影响人睡觉,也不会让人乍然醒来什么都瞧不见,再被模模糊糊的黑影吓着了。
宫里啊,就是什么都讲究个妥妥当当。
殿里渐渐亮起来。
太子在帐里坐起身来,却并不叫人。
没有吩咐,曹煦也不敢擅动,恪尽职守地继续掌灯。
有玉石般清脆的撞击声轻轻响起。
曹煦知道,这是太子在盘玩那串金丝楠的佛珠。
太子有串盘了三四年的小叶紫檀佛珠,原先是昼夜不离身地。
两个月前忽地就再也没出现在太子手上了,东宫上上下下哪也不见有。
虽说是太子爱物,可太子一副再也没想起来的样子,谁又敢巴巴地问他?
哎,你之前戴的那佛珠呢?
怎么不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