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度是个谋士,颇受礼遇的那种。
他家穷,偏他爹是个没心眼的,越穷越生,小小的茅草房里,挤了七八个孩子。
庄度是老大,是“让着弟弟妹妹”的那个,是以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从来与他无缘。
庄度家中有一只木马,不知是谁做的,上头裂缝众多,几乎散架,但却是家中仅有的玩具,几个孩子定的规矩,一个人坐,一个人摇,从大到小,依次排,摇到五十下就换人。
为了防止作弊,孩子们都团团围在木马旁,大声的把第几下念出来。
轮到最小的弟弟时,庄度负责摇,弟弟双手握着马耳朵,笑得开心。
五十下很快就到了。
庄度道:“到我了。”
弟弟恋恋不舍的摸了摸木马,转头道:“你是哥哥,要让着我,我还要玩。”
“后面还有弟弟妹妹要玩呢。”
“这简单,我玩你的”
庄度不想让,但他知道,弟弟最得父母的喜爱,如果不让,他回头告状,自己只怕少不了一顿毒打。
他不得不让。
孩子们数数的声音再度响起,到第十下的时候,弟弟猛地向后一倒,马耳朵瞬间坚持不住,来了个“随风而去”,毫不意外的,弟弟摔了个跟头。
庄度急忙去看木马。
断了个彻底。
他赶紧去拿弟弟手里的马耳朵,又到外头的树上沾了好些树脂,安到原位上。
粘倒是粘上了,可是耳朵却安反了。
父母回来后自然是没能瞒住,抓着庄度就一顿板子。
庄度喊道:“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在后面推,是弟弟把它扯下来的。”
父亲回道:“你不晓得叫住你弟弟啊,他才多大,懂个什么?”
“我叫不住啊,你怎么不说他不听话!”
“他都摔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摔是他活该,他没分寸,你凭什么打我?”
“你不推他不就不摔了?”
“明明是他自己要坐的,我让他还是我的错了?”
“你还狡辩,你还有理了?你是他哥,就该打!”
“兄弟又如何,他不是我,我不是他,他犯错就该罚,我凭什么担着?我不想担着,我不想替他担,该他的就是他的!”
很可惜,这一顿雄辩换来的只是父亲恼羞成怒,让庄度在院子里跪了一天。
弟弟们躲在门板后偷笑,庄度自己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滚。
母亲不敢求情,但也不忍心他这样跪着,过来安慰道:“你爹也是为你好,毒打出才子,再说了,要兄友弟恭才对,你担着你弟弟些,他长大了会记得你的好的!”
庄度没有说话,最后邻居看不过,过来求情。
他爹才让他起来。
庄度想离家出走,但他不敢,自己没钱没人,走不了多远,要是被抓回来只怕会把腿打断。
他忍着,忍着,终于他被送到一家客栈做工,包吃住,每月只有几天可以回家。挣的钱不多,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老板没有把钱给庄度,而是给了庄度的爹。
他爹说,这是为了养活弟弟妹妹。
庄度还是走不了。
但他并不反感回家了,他在赚钱,他没有吃白饭。
每次回去,他特别喜欢使唤弟弟妹妹,不是懒,只是享受操控他们的感觉。
客栈的旁边有个字画铺,街坊四邻写个信,对联,画个小画儿去那里。
字画师傅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宵禁前去客栈温壶酒,点些小菜送到屋里去,屋子就在客栈后门对面,很近。
庄度家穷,家中字画少之又少,他自然是稀奇的。
每天争着抢着去给字画师傅送菜,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熟了起来。
字画师傅老了,眼睛愈发看不清,有意要收庄度为徒。
那天,庄度特地告了一天假,跑回家里同父母商议。
母亲笑道:“画师好,画师好,有个本事傍身。”
父亲冷冷道:“哪好了?费钱的玩意,整天捧着个书,跟个女人似的,你还是老实做工吧!”
母亲尴尬的笑了笑。
庄度不服,“你们生我,就是为了让我去做工的?”
父亲道:“你大了,该懂事了,养活弟弟妹妹才是正经。”
庄度冷冷一笑,“他们有手有脚该自己养活自己才是,我想活得自在些怎么了?”
“你个没良心的!那是你弟弟妹妹啊!”
“是又怎样?”
庄度成功和父母闹翻了。
他再没回过家,客栈老板还是把钱给了他爹。
没过多久,他就去了另一个客栈,工钱更低,活更多更脏,但他乐意,原来的老板告诉了他爹,他爹巴巴的从家里赶来,当着满大街的人,把庄度拉出客栈。
他没有打庄度,语重心长的说:“爹妈老了,干不动了,都指望你呢,懂事些吧,回去了。”
眼中满是沧桑,花白的头发像一根根银针,扎得庄度眼睛疼。
他回去了。
收起想学画的梦,回到客栈,继续劳作。
字画师傅叹了叹,只教了庄度识字,送了他几本书,便回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庄度每次拍掌柜马屁,受着客人的白眼时,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长大。
他开始学会耍小聪明,在酒里面掺水,偷吃客人的菜,结账的时候谎报,日子好像渐渐滋润了起来。
最好占便宜的,是姑娘们。
姑娘们怕事,就算被发现了,只要吓吓就说不出话来。
最重要的是,姑娘在家呆得多,对市价不熟悉,好忽悠。
所以碰上姑娘,庄度总是跑得最快的。
那个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头发偏黄,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阳光洒在她头上,金灿灿的,眼睛黑黑的,头发简单的别了一只木簪,衣服是上等的丝绸。
明显是头肥猪。
点了不少的菜,都是价钱很高的!
庄度决定狠狠敲上一笔,他谎报了五十钱。
姑娘很淡定的给了钱。
庄度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连连道谢。
姑娘笑了笑,道:“送你的。”
一时间,羞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手上的钱,似有千斤重一般,压得他的手失去了知觉,等他回过神来,姑娘已经走了。
那之后,每到晚上,潮水般的耻辱感几乎将他淹死,窗花投下的剪影,像一颗颗人头,眼神和那天的姑娘如出一辙——写满了同情!
除夕夜,庄度升了月钱,回去过年,爹妈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