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今日主桌上只坐了六位主子,二房没有姨太太,只叫丫鬟侍候。大房的三个姨太太正好侍候大老爷夫妻同老太太。独独三房,有四个姨太太不说,三老爷还没来。只一个三太太被四个姨太太围着。
三太太本就越想越气,侍候她的大姨娘今日偏不舒服,闻见饭菜味止不住的恶心,胃里几次翻腾。不想三太太听见了她压着呕吐的声音,怒气便怎么也止不住了,才有了方才那出戏。
见三太太不管不顾的耍起性子来,孩子们那桌都不知所措得站了起来,只有最懂事的二少爷连忙出声劝解,也没多大作用。
桃仙越发的喜欢上这里了,有吃有喝不说,日日有戏瞧才是最有趣的,只遗憾手中此时此刻没有瓜子。
老太太精神不济,大老爷也不好训斥弟妹。又是大太太,先叫二姨太太将老太太扶回房内歇息,让孩子们都回去,叫人收拾打扫,又安抚住三太太,问清了事情缘由,请大夫来给三房大姨太太瞧瞧,一套下来如行云流水一般。
桃仙隔着老远和玉蝶对了个眼神,大太太了得啊。看着那个三房大姨太太低头垂泪不语,桃仙这才想起来,忘记问玉蝶这位的来历了。心底打定主意,明日定要问个明白。
白日里刚给桃仙瞧过伤的大夫又被从外院请来,在偏厅里给三房大姨太太瞧过脉,笑着来报:“恭喜太太,这是府上又要添丁啦。”
苏婉贞只觉得身旁三太太的身子一僵,毫无喜意。她只好替三太太应了,叫人给了喜钱。又让人把三房的大姨太太,送回房去,叫人禀报老太太一声这件喜事。
桃仙随着姨太太们一同出了松鹤堂,见天色尚早,今日老色鬼又要去太太哪里,不觉就来了兴致,带着丫头转身去逛园子了。
杨家的园子不算大,但景色十分别致,假山湖石错落有序,沿着蜂腰板桥上了湖,正是日落时分,天边的云彩叫日头映成紫粉各色,又转映在湖里,桃仙一时看得怔住了。
“主子,回吧。日头落山了该起风了。”豆青劝道。
“你去给我拿件披风来,就拿那件茄色哆罗呢狐皮的,我就在这儿等着。”桃仙不愿回去。豆青见这位不听劝,只好小跑着回去取衣服了。
原来在摘星楼的时候,她时时刻刻不得歇的时候。说是花魁,实际上还是老鸨子手里拿捏着赚钱的工具。从起来就得练琴练曲儿练舞,饭是不能好好吃的,怕脸上一胖,她就没人要了。桃仙想起来都怕呀,她为什么拼了命的去练,去学讨好男人?
那不是讨好男人,那是在逃命,桃仙打了个寒颤。提到勾栏的女人,旁人都只知道那儿的女人不检点,陪着男人寻欢作乐。可能寻欢作乐的都是有名有姓的角儿了,更多的暗门子,人老珠黄的,相貌寻常的女人,在那儿就是个牲口。
只要几十个大子儿,贩夫走卒都能弄上一弄,一日里少说数十多则几百。怀孕了就拿棍子捣,将孩子活生生打掉。得了脏病是没有药医的,按住腿拿刀子直接把烂的地方割掉,抹上一把炉灰。死了连一卷草席子都没有,直接拖着扔出去就是了。
在那儿的女人争风吃醋,搏的都是命啊。桃仙怔怔的抱着肩膀看天,今日太太问她,耳朵疼吗。她心里想,就这也叫疼?
她命好,长了张好脸蛋,自小就出挑,虽然没吃过大苦头,罚也挨了些。她们这样的上等货不能破了皮肉,于是就拿针扎指头,小小的针眼也看不出来什么。又或者是打肚子,肚子的肉软,不留印子。
最疼的一次是她同人打架,指甲刮花了那人的脸。被毁了一颗摇钱树的老鸨子气疯了,要让她涨涨教训便拔掉了她三片指甲。
桃仙抬起手来,指甲又长了出来,可她受过的罪是真的。这些大宅里的女人,生在福中不知福。不就是守规矩吗?不就是给人当狗吗?日日山珍海味,无所事事的,不用提心吊胆什么时候就得了病,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闲着,靠着栏杆赏景。桃仙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快活极了。她见左右无人干脆坐在了桥上抬头望天,扶着栏杆,两只脚伸出去快活的荡着。
为了这样能闲下来看看天,看看云的日子,当狗就当狗呗。这世道,穷人给富人当狗,富人给官老爷当狗,官老爷给皇帝老儿当狗。天地间人人都是狗,谁都不比谁强到哪儿去。
她桃仙就是一颗哪儿栽哪儿活的野草,桃仙想道,仰身躺在桥面上。当狗总比当死人强。
“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含怒道。吓得桃仙一激灵,转头一看,太太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正盯着她,身后还有大老爷并几个仆人。
处理完三房的事,苏婉贞便压着心底的不适同大老爷一起向静安阁走去。一路上左思右想接下来的事,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于是提议趁天还亮着,要不要去园子里走走。
大老爷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两人就一道向园子里走来,刚一上桥就见有人在那里躺着。
苏婉贞心想,若是书中写的山精鬼魅有型,想必就是这样了吧。一个娇艳的女子独自在一片湖光山色中,以天为被地为席,快活的躺在桥上看着云彩。她怎么能,又怎么敢呢?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苏婉贞冷冰冰的质问道。一个女人光天化日下躺在园子里,须知流言蜚语杀人于无形,若是传了出去她还活不活了。
这四方院子里,最重的就是规矩。每一个人都得守着规矩才能过日子。苏婉贞从没见过桃仙这样没规矩的人。今日她本以为桃仙的规矩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可见了此情此景才知道,这女人是一只心头没有任何规矩的野猫。
“行了。”大老爷还沉浸在刚刚惊鸿一瞥的惊艳里,这不同寻常循规蹈矩女子的天真烂漫是他最爱桃仙的地方。若是没有这扫兴的妻子,他定要将这个小妖精就地正法了。“桃仙,起来吧。地上凉。”
桃仙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见大太太仍面带怒气,却不曾出言反对。这才站起身来连连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