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铁之利,何以铸犁铧垦荒?
无营造之巧,何以筑城池安民?
无机巧之变,何以制强弩利兵?
无探矿之能,陈尚书所言取暖之器、军国之需,皆为空谈!
工匠所造,乃‘国之重器,民之根本’!轻视百工,实乃自断臂膀!”
“墨翟公输,亦是大贤!其技其艺,当为后世师!”
“设立‘匠科’,非为贬低文武,实为补其不足!
选拔专才,授以官身,使其才学得展,技艺得彰,为国所用,此乃顺应时势、强本固基之良策!
岂能因循守旧,以‘尊卑’虚名,而阻强国富民之实?”
胡惟庸立于文官班首,丞相的紫袍玉带衬得他气度雍容。
“殿下仁厚,体恤匠人劳苦,此心可嘉。
然则治国平天下,终需圣贤大道。
匠人之技,不过枝叶微末。
若开此‘匠科’,令其与圣人门生同列朝班,岂非令天下读书人寒心?
‘墨翟公输,亦是大贤’?墨翟兼爱,近于无父;
公输巧技,终是器用小道,岂可与孔孟比肩?
此例一开,纲常名教何存?”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身后陈宁、涂节等一众言官御史纷纷附和,声浪渐高。
阶下勋贵班列中,韩国公李善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
昨夜诚意伯府书房烛火摇曳,他与刘伯温对坐手谈时的低语犹在耳边。
“诚意伯,”
李善长落下一枚黑子,“昨日犬子归府,你那长子琏儿,可也在‘大明太子打架团’中?”
刘伯温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轻轻落下,点在棋盘一角:“犬子顽劣,幸得太子与小公爷磨去几分骄矜之气。只是……”他抬眼,目光如深潭,
“善长兄,你我这位置,己近极峰。‘亢龙有悔’啊。”
李善长捻须一笑,黑子又落,隐隐成合围之势:“是啊,儿子们都绑在太子那条船上了。
太子仁厚,然其心志之坚,你我都见识了。
陛下春秋鼎盛,可太子的路……己看得分明。
你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替他们扫扫船边的浮萍,让船行的更加稳妥。”
棋子落在枰上,一声脆响。
刘伯温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只余一片决然:
“既如此,自明日朝堂,便再无‘诚意伯’与‘韩国公’,只有为大明谋万世之臣!”
此刻,刘伯温一步踏出,青袍如松,声音不高,却似寒泉漱石,瞬间压过所有嘈杂:
“胡相此言谬矣!敢问胡相,若无公输之云梯,墨翟之守城械,宋国何以御强楚?
此乃存亡续绝之功!岂是‘小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匠人精研天地之理,造利国利民之器,其道通于天工,其心合于至诚,此非‘道’乎?
‘匠科’所取,乃明物理、通巧思、能富国强兵之才!
此乃‘重器’,乃‘根本’!岂容轻侮!”
他的目光扫过陈宁、涂节等人,
“若言纲常名教,不知轻贱为国造器、为民谋利之才,致使国弱民贫,纲常何存?名教何依?!”
李善长几乎在刘伯温话音落下的同时出班,声如洪钟,斩钉截铁:“臣附议诚意伯!太子殿下明见万里!
‘匠科’之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乃固我大明万世基业之良策!
陛下圣明烛照,早有此意,臣恳请陛下速断!”
两位开国文臣魁首骤然联手倒戈,让胡惟庸惊怒交加。
陈宁、涂节等人更是目瞪口呆,一时竟忘了反驳。
龙椅上,朱元璋将阶下百态尽收眼底,胡惟庸的惊怒,陈宁等人的失措,
李善长、刘伯温的决然,还有自己儿子朱标那挺得笔首的脊梁和眼中灼灼燃烧的光。
他缓缓抬手,整个奉天殿瞬间落针可闻。
“吵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太子所言,甚合朕心!善长、伯温,老成谋国!陈实!”
“臣在!”工部尚书扑通跪倒。
“着你工部,即刻厘定‘匠科’细则!探矿、冶炼、营造、火器、百工,皆设其目!
首试,就定在明年春闱!与文、武二科并列,昭告天下!”
朱元璋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拔高:
“工匠之技,乃国之筋骨,民之膏血!
谁再敢言‘奇技淫巧’、‘器用小道’——”
他猛地一拍御案,
“便是坏朕江山,阻朕富国强兵!咱认得他,咱的刀,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