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村路走到尽头,在通往镇上那条简易柏油马路的豁口处,老周那辆饱经风霜、随时会散架的破旧中巴车,正在夕阳残血般的光线下,不耐烦地哼哧着粗气,喷吐着辛辣的黑烟。车门口挤着一堆模糊的人脸和捆扎凌乱的行李。林有田站定。浑浊苍老的眼最后看了小山一眼,仿佛要将儿子的模样刻进骨头里。
“去吧。”他最终只说出了两个字。
小山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点了点头,抱着那比石头还沉的腌菜坛子,挤进了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和牲畜腥气的车厢。车门吱呀呻吟着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车内拥挤得像塞满的沙丁鱼罐头,人和行李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破旧的发动机嘶吼震颤,每一次换挡都像是痛苦的痉挛。腌菜坛子成了唯一稳固的支点,被他死死抱在胸前。爹给的布包已悄悄缝进了内裤的暗兜里,布料的摩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它的存在。他将背包放在脚下,紧挨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边缘已经开胶的旧运动鞋,小心翼翼地坐在锈迹斑斑的铁皮车厢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车身。车窗外,熟悉的山峦起伏,青砖黛瓦急速倒退,终于被涂抹成一片模糊灰黄的、望不到边际的田野。车内昏沉摇晃,气味混浊。小山眼皮渐沉,头抵着怀中粗糙微凉的坛身,意识沉向一片混沌。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将他猛然拽回现实。车门哐当打开,一股复杂浓烈的、属于大城市的、难以言喻的气息——汽油、水泥尘埃、还有某种冰冷铁器的腥气——瞬间涌入鼻腔,粗暴地冲散了车里滞涩沉闷的空气。
“南江!南江客运总站!都下车了!”司机沙哑的嗓音带着浓重口音,像吆喝牲口。
,!
人流裹挟着他踉跄着涌出车门。夕阳已彻底隐没,黄昏的黯淡笼罩着庞大的车站广场。眼前是一片从未想象过的景象:高楼尖锐的轮廓刺破灰紫暮色,直指苍穹,无数密密麻麻的窗户在渐次亮起的灯火中,折射着陌生的冰冷光芒。巨大的液晶广告牌在他视野上方突兀地闪烁变幻,刺得他眼晕。人潮像浑浊粘稠的河水在身周川流不息,汇聚又散开。巨大的陌生感从每一个毛孔渗进来,连同夜晚微凉的空气一起,让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前的腌菜坛子,这唯一熟悉的、带着母亲气味的东西。然而,就在这迷茫四顾的瞬间——
身后一股粗暴的大力猛烈撞上他!腌菜坛子脱手而出!就在坛子即将重重砸落地面发出碎裂声响的前一秒,他凭着本能死死搂住!坛身沉重晃荡,他身体被撞得一个趔趄歪向侧面。一只冰凉粗糙的手,像毒蛇般顺着宽松的迷彩外套下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和灵巧,闪电般掠过了他腰间!那只手触碰的位置,正是他缝着救命小布包的贴身裤头内侧的所在!
腌菜的咸涩混合着冰冷铁器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小山胸口。坛子完好无损,是他全部念想最笨重的壳。可腰间被毒蛇舔舐过的地方,只剩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那贴身缝着、带着父亲体温的暗袋口袋——布还在,里面小心翼翼卷好的那几张汗津津的救命纸钞,却像是被刚才那冰冷擦肩的风,彻底吹散了踪迹。车站巨大的霓虹牌闪烁着“南江”两个猩红大字,将一张张擦肩而过的人脸映得模糊又冷漠。爹娘粗糙的嘱托仿佛还在耳边,而前方沉沉的夜色里,只余下一种清晰得令人窒息的事实:在这座巨大得没有边际的城市里,他的双脚甚至还未能真正踏上那片坚硬冰冷的水泥地,属于山里的那点微温积蓄,已经凭空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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