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沟村沟口的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混杂着焦土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滞不散。+小/税¨宅~ ?蕪′错·内+容\战斗的喧嚣己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枪声在远处山谷回荡，那是肃清残敌的尾声。胜利的代价，是沟口阵地上横陈的战士遗体，是担架上痛苦呻吟的伤员，是空气中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怆。

而在沟底那片被鲜血浸透的黄土地上，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林岚依然保持着跪姿，双臂僵硬地环抱着顾明远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她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苍白的额头，泪水无声地汹涌，冲刷着两人脸上的血污，留下蜿蜒的痕迹，最终滴落在他被鲜血完全染成暗红色的军装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她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累，巨大的空洞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只有怀中这具沉重躯体的冰冷触感，和那凝固在唇边的、无声的三个字口型，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灼烫着她的灵魂。

“林特派员！林特派员！” 王铁柱嘶哑焦急的呼唤，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和几个战士抬着简易担架，带着临时拼凑起来的、仅有的医疗用品冲了过来。当他们看到血泊中相拥的两人，看到顾明远胸前那几处狰狞的弹孔和浸透的军装，看到林岚那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样子，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脚步僵在原地。

“顾队长他……” 王铁柱的声音带着颤抖。

林岚仿佛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光芒！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尖利：“快！抬上担架！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他还活着！他刚才还……” 她想说“他刚才还看了我一眼”，想说“他刚才还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更汹涌的泪水。她猛地松开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王铁柱和战士们立刻冲上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地将顾明远从林岚怀中转移到担架上。当那沉重的身体离开她怀抱的瞬间，林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抽空了一切的虚弱。她看着担架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胸前随着颠簸而微微渗出的、暗红色的血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快！送县里！找老孙头！他是咱们这里最好的郎中！” 张书记也赶到了，他看了一眼顾明远，眼眶瞬间通红，声音带着哽咽，却强撑着指挥，“柱子！你带路！抄近道！快！再快一点！”

担架被抬起，战士们迈开脚步，在崎岖的沟底小路上狂奔起来，每一步都溅起混合着血水的泥浆。+墈,书\屋_ ￠已.发\布_罪^辛?蟑-结?林岚挣扎着站起身，踉跄了一下，王铁柱连忙扶住她。她没有拒绝，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晃动的担架，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顾明远的脸，仿佛要将那苍白的轮廓、那凝固的口型，深深地刻进脑海里。

一路无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杆子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山沟里回荡。林岚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数的念头、无数的画面疯狂地撕扯着她：

* 那枚藏在《步兵操典》里的特制铜钱，冰冷而坚硬。

* 笔记本页脚那个微小的、被圆圈圈住的“S”，如同恶魔的印记。

* 老秦那意味深长的话语：“那些人，从来就不是什么警察！”

* 安塞集市上那凌厉如猎豹的身手。

* 军统密电中那些冰冷的“引导硬拼”、“摩擦指令”。

* 石沟村阻击战中他冷静精准的指挥和枪法。

* 以及……那扑向弹雨时决绝的回望！那在血泊中无声翕动的嘴唇——“我是……”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哪一个才是真相？怀疑与亲眼所见的壮烈在脑海中激烈交锋，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己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一行人终于冲进了临河县城那破败的城门。县城里也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混乱和悲戚。临时设在关帝庙里的“医院”早己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消毒水、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让开！快让开！顾队长！顾队长受伤了！” 王铁柱嘶吼着分开人群。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者闻声快步迎了出来，正是张书记口中的老孙头，临河县唯一懂些外科的土郎中。他看到担架上顾明远的惨状，尤其是那几处明显是机枪贯穿的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快！抬到后面那张空板床！” 老孙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热水！干净布！刀子剪子用火烧！快！”

担架被迅速抬进庙堂后面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顾明远被小心地平放在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上。他的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那几处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粘稠的血水。

老孙头顾不上其他，立刻俯身检查。他剪开顾明远那身早己被血浸透、凝结成块的军装，露出下面惨不忍睹的伤口。胸前至少三个弹孔，后背也有两处明显的出口伤，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微?趣_小+税~ ?无`错?内+容?更致命的是，其中一颗子弹似乎打穿了肺叶，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出细小的血沫。

“伤得太重了……失血太多……子弹穿肺……” 老孙头的声音低沉而绝望，他颤抖着手，用烧红的剪刀小心地清理着伤口边缘的碎布和污物，用煮过的布条蘸着盐水清洗。“能不能挺过来……全看老天爷和……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黯然说明了一切。

林岚站在角落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看着老孙头粗糙的手在顾明远血肉模糊的胸膛上操作，看着那温热的生理盐水流淌过狰狞的伤口，再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每一次看到顾明远因剧痛而身体无意识地微弱抽搐，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缩。那无声的口型，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是……” 他到底想说什么？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想要告诉她什么？是身份的坦白？是迟来的忏悔？还是……一种她不敢去想的可能？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知道答案！在顾明远可能永远沉睡之前，她必须找到能解开这一切谜团的钥匙！她想起了顾明远在临河的住处，想起了那张方桌，想起了那些地图和笔记本……还有那个可能隐藏着更多秘密的“S”！

“王铁柱！” 林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她猛地转身。

“在！” 王铁柱立刻应道。

“你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有任何情况，立刻向我报告！” 林岚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王铁柱，也扫过旁边几个神情悲戚的战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顾队长！包括医生！明白吗？”

“明白！” 王铁柱虽然不解，但看到林岚眼中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悲痛与疯狂的决绝，他毫不犹豫地挺首腰板。

“张书记，” 林岚转向一旁同样忧心忡忡的张书记，“我需要立刻去一趟顾明远同志的住处，有紧急工作需要处理。这里，麻烦您照看一下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