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个笑着靠近,带着股酒气。我猛地一个侧身,玻璃尖端划过他手臂,带出一条血痕。他骂了声,后退。
剧痛从后腰炸开。是另一人从侧面踹来一脚。半边身子失去知觉,呼吸困难。
"够种。"阿虎收住正要出击的拳头,"但系你斗唔过三个。"
调整呼吸。嘴里有铁锈味,应该是咬破了舌头。表叔说过:街头斗殴靠的不是技巧,是狠劲和韧性。怕死就别动手,动手就别怕死。
"识做就摊开手(识相就痛快给钱)。"阿虎说,"唔识做就有排受(不识相有你受的)。"
我不退,断瓶在手,刀片在灯下泛着冷光。
气氛紧绷,像张满的弓。
"靓仔,为咗一百蚊死顶?值得咩?"阿虎忽然笑了,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事。
"不是钱的问题。"舌头还在流血,说话带着血沫子,"做人要有底线。"
阿虎不说话,眼神转了几转,突然对手下摆手:"有性格,我欣赏。"
两个跟班交换了个眼神,不甘心地后退几步。
"叫咩名?"
"林天锋。"
"揾食啊?定系有其他目的?"
警惕:"找人。"
"边个?"
沉默片刻:"陈飞鹰,松鹤庄。"
阿虎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像是闪过一抹惊讶:"你知唔知自己讲紧乜嘢?"
"知道。"
他皱眉,视线扫过我拿瓶子的手指,又看我脸和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
"今晚放你一马。"他最后说,"下次再见到你,识相啲好。"
他们走了,留下我靠墙喘气。嘴角的血滴在衬衫上,洇出一块黑渍。
腰上的淤伤一周都没好。每次搬重东西,像有刀扎一样疼。连续一周加班,眼圈青黑。刚攒的钱买了叠膏药贴,勉强撑着。
接下来几天,时刻警惕阿虎再来。没见到他的人影。心里紧绷的弦却始终不松。
七月底一个闷热傍晚,收工刚走出茶楼,阿虎等在门口。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手里提塑料袋。
"喂,靓仔。"他撂下嘴边烟,"食咗饭未?"
"没。"
"一齐食个宵夜。"不等回答,拉着我进了街角大排档。
桌上一碟盐焗鸡,两盘干炒牛河,一瓶二锅头。阿虎先给自己倒满,一口闷,然后给我倒上。
"听讲你系揾陈飞鹰?"
我点头。
"识条铁路啊你。"他摇头笑,"松鹤庄十年冇人入到,冇人晓得里面乜嘢样,最多到门口睇一眼。"
"你知道在哪里?"
"白云山脚,行过龙眼林,有片竹林,老一辈叫做'夜啼坡',传闻鬼多。"
记下这些地名,口袋里揣着的小本几乎写满了。
阿虎添了酒,右手食指上的疤痕在灯下泛白:"点解揾佢(为什么找他)?"
"拜师学艺。"
"拜师?"阿虎把烟头捻灭在盘子里,"学咩?茶道定系其他?"
"这很重要?"
"当然要紧。"阿虎猛灌一口酒,"陈老鬼而家唔再玩牌,只识饮茶。揾佢学茶道,或者有戏。学其他?"他做个抹脖子动作,"你咪去送死咯。"
"你认识他?"
"唔识,听老一辈讲嘅。"阿虎眼神闪烁,"不过呢,如果你登门,记住带两样嘢:上好茶叶,同埋..."
他停住,眯起眼打量我:"算啦,你估唔会有机会进去。十年前,有个后生仔,同你咁大,也系讲拜师嘅,最后变咗条死尸,浮喺溪边。"
震惊:"怎么死的?"
"无人知。"阿虎又给我添了杯酒,"佢有把剑,好似会功夫,但系最后都冇命返嚟。"
"你觉得我也会死?"
"吓?"阿虎愣了下,随即大笑,"无啦,冇睇衰你(得了,真没看扁你)。"他用手指敲敲我的酒杯,"就系觉得咁嘅后生仔好少见。入松鹤庄个条路,我只知道一段,剩低嘅要靠你自己。"
"多谢。"我举杯,一饮而尽。早就学会了这套场面功夫。
阿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过,应承我一件事,见唔到陈飞鹰可以返嚟搵我,我哋西关有的是门路。"
回到阁楼,浑身酒气。外套落满灰,阁楼晚上闷热,脱了衣服,光膀子躺在床上。汗水浸透床单,留下一个人形水渍。
从床下摸出铁盒。里面有张泛黄照片,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竹林小径上,背影孤单,手里拿把旧伞。旁边一块青玉佩,雕着条小龙,龙爪欲抓不抓。最后是封信,表叔写的,字迹模糊,只记得最后一句:"不成功,便成仁。"
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敲击屋顶,渗进来几滴,打在脸上。翻开笔记本,提笔写下:
"无论如何,必须进入松鹤庄。就算爬,也要爬进去。"
掌心那块玉冰凉,像裹着层寒气。雨声渐大,盖过了不远处卡拉ok的喧闹。仿佛能听见雨滴穿过竹林的声音。在那遥远的松鹤庄。
喜欢一九九五,千门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