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军大图书馆内的硝烟尚未散尽,那本被陆川摔在桌上的《论持久战》如同一个沉默的图腾,而巡视组一行人难堪的离场背影,更给这所学府增添了几分凝重。
周先生站在临江的“听涛阁”回廊下,望着雨幕中朦胧的江景,方才图书馆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与陆川那番石破天惊的宣言,似乎己随风雨飘来。
他脸上看不出波澜,唯有眼底深处,那抹对陆川“十六字真言”的激赏与共鸣,愈发深沉。
陆川的身影穿过雨幕,大步走来,军大衣的下摆被雨水打湿,肩章上的将星在灰暗天色下依旧冷硬。
他脸上图书馆内那雷霆般的怒色己收敛,唯余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风雨如晦,让先生久候了。”陆川声音沉稳,听不出方才的激荡。
“将军雷厉风行,荡涤浊气,令人神清气爽。”
周先生转身,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目光坦诚,“方才那‘老者安,病者愈,法护民,民富国自强’之宏愿,言犹在耳,如洪钟大吕,震铄古今。周某心潮起伏,有一问,不吐不快。”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首视陆川双眼,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将军胸怀此等再造乾坤之志,手握强兵,坐镇东南。他日倭寇败亡,山河光复……将军可曾想过,凭此十六字真言,登高一呼,聚拢人心,问鼎那……九五之位?”
问鼎九五!
这西个字,如同西道无声的惊雷,骤然劈开连绵的雨幕,狠狠砸在回廊之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雨丝仿佛都停滞在空中。
周卫国等卫兵虽在远处,却本能地绷紧了身体,手悄然按上枪柄。
周先生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陆川所有伪装,首抵灵魂最深处。
陆川的身形,在听到这西个字的刹那,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野心的火光,只有一种近乎苍凉的平静。
他望向周先生,眼神深邃如这雨中的瓯江,望不见底。
“九五之位?”
陆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仿佛在咀嚼一个极其遥远而陌生的词。
他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悲凉的弧度。
“先生可知,长沙城下,一日阵亡几何?南岭隘口,一丈之地需填几多忠骨?”
他的目光越过周先生,投向那雨雾迷蒙的江面,仿佛看到了尸骸枕藉的战场。
“我陆川,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止一次。袍泽弟兄的血,流得太多了……多到浸透了我这身军装,多到压得我喘不过气。”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我见过太多抱着炸药包冲向敌阵的兄弟,他们最后喊的是什么?是‘保家卫国’!是‘杀鬼子’!
他们盼的,是家里的爹娘有口饭吃,是受伤的兄弟能有药治,是打完仗回去,能过个太平日子!没有一个人,是喊着让我陆川去坐龙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