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不能。
他是军政部长,是老蒋倚重的核心幕僚。
他若在这个敏感时刻,以如此突兀的理由举家南下温州,无异于公开宣告与领袖决裂,将陆川彻底推向风口浪尖。
不仅救不了陆川,反而会坐实某些人关于陆川“拥兵自重”、“与中央离心”的构陷,加速灾难的到来。
他必须留在重庆!
留在风暴的中心!
用他的身份,用他的影响力,在权力中枢的缝隙中斡旋,在冰冷的命令下达之前,尽力为陆川,为东南,争取那一线生机!
哪怕是与虎谋皮,哪怕要耗尽最后的心力!
家人……家人必须立刻走!
离开这是非之地!
去温州,去陆川身边!
那里相对安全,也能安陆川的心。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来人!”陈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侍从官应声而入,看到部长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屋的烟味,心头一凛。
“备车,立刻送夫人、小姐(指陈沐瑶的妹妹)、还有小少爷(指陈诚的幼子)去机场。用我的专机,首飞温州!通知陆司令那边,做好接应准备。”陈诚语速极快,不容置喙。
侍从官愕然:“部长,这……夫人和少爷小姐都去?那您……”
“执行命令!”陈诚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告诉夫人,是我想外孙外孙女了,让他们先去温州等我,待公务稍缓,我随后便到!其他的,一个字也不许多问!”
“是!”侍从官不敢再言,匆匆退下安排。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陈诚一人。
他快步走回书桌后,铺开一张素白信笺。
拿起那支他最珍爱的狼毫小楷,笔尖饱蘸了浓黑的墨汁。
墨汁在端砚中洇开,如同化不开的夜。
他悬腕,提笔,凝神。
千言万语,万般嘱托,千钧重担,最终只化为笔尖落下的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
**调防!**
写完这两个字,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笔尖悬停在落款处。
一滴饱满的墨汁,承受不住那巨大的沉重与压抑,无声地从笔尖滴落。
“啪嗒。”
一声轻响。
浓黑如夜的墨点,在素白的信笺右下角,在“陈诚”二字的上方,迅速洇开。
像一滴凝固的泪,更像一片无法言说的、深不见底的阴影。
他缓缓放下笔,凝视着那墨点,又看了看“调防”二字,最终没有署上日期。
将这封只有两个字的回信仔细折好,装入特制的信封,封上火漆。
“卫国。”
他对着门外沉声道。
一首守在门外的周卫国立刻推门进来:“部长!”
“这封信,用最高密级线路,即刻发往温州第十三战区司令部,陆司令亲启。”陈诚将信递过去,目光沉沉,“你亲自去办。”
“是!”周卫国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信封,肃然应命,转身快步离去。
陈诚独自站在空旷的书房里,晨曦透过窗户,照亮了他鬓角新添的霜色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
窗外,山城渐渐苏醒的车马声隐隐传来。
一场更大、更凶险的风暴,正悄然酝酿。
而他,己将自己作为最后的筹码,押在了这盘以家国命运为赌注的棋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