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情甚好?"
柳青芷的声音伴着环佩叮咚从殿外传来。她今日穿着杏色对襟衫,月白罗裙上绣着缠枝莲纹,发间一支金累丝嵌玉步摇,随着步伐在鬓边轻轻晃动。
手里捧着的冰裂纹瓷碗盛着琥珀色的酸梅汤,碗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顾景煜搁下笔,看着妻子将瓷碗放在案几空处——恰是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她总这样,连放茶盏的角度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朕方才瞧见承稷那小子了......"皇帝接过瓷碗,指尖顺势在妻子腕上轻轻一勾。
柳青芷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银薰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躲在琼花树下装模作样,书都拿反了。"
柳青芷失笑,伸手为他整理散乱的奏折。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当翻到户部关于赵明远调任的奏章时,指尖微微一顿。
"陛下当年躲在梅林里偷看臣女习字时,"她将奏折按轻重缓急分作三摞,"不也把《孙子兵法》念成了《孙氏兵法》?"
顾景煜捉住她忙碌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他的唇有些干燥,蹭得她掌心发痒。
"朕那时可没承稷这般纯情。"他抬眼,目光透过雕花窗棂,望向远处琼花树下相谈甚欢的一对小儿女,"赵家姑娘品性如何?"
殿外隐约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柳青芷顺着丈夫的目光望去,看见明昭正拉着赵清梧的手往亭子里跑。少女绯红的裙裾扫过青石小径,惊起几只彩蝶。
"明昭喜欢得紧,说是比宫里那些世家小姐有趣多了。"柳青芷从多宝阁取来鎏金小匙,轻轻搅动酸梅汤里的碎冰,"方才还拉着人家要学调制桂花香。"
冰粒碰撞着碗壁,发出细碎的声响。顾景煜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指腹感受着冰裂纹凹凸的纹路。
"户部侍郎的嫡女,"他顿了顿,"倒也配得上太子妃之位。"
柳青芷睨他一眼,从袖中取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为他拭去额角的薄汗。
"陛下这是要早早给承稷定下婚事?"帕子上熏了她惯用的茉莉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
"不急。"顾景煜将妻子拉入怀中,下巴搁在她发顶。她的发丝柔软顺滑,带着淡淡的桂花头油香。"且看那小子何时开窍。"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顾景煜松开妻子,走到窗前。琼花树下,承稷正小心翼翼地替赵清梧拂去发间落花。
少年手指微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赵清梧仰着脸,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像不像......"顾景煜刚开口,就被柳青芷用团扇轻拍了下手臂。
"陛下又要说像我们当年?"她走到丈夫身侧,望着远处那对小儿女,"承稷可比陛下规矩多了。"
顾景煜低笑,伸手揽住妻子的腰肢。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个锦盒。"看看这个。"
柳青芷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羊脂玉镯。玉质温润如凝脂,内壁刻着细小的字——"永结同心"。
"等承稷大婚时......"顾景煜的声音低了下来。
柳青芷将玉镯对着光细看,忽然发现镯心还藏着机关。轻轻一旋,竟能分开成两个半圆,内侧刻着承稷和赵清梧的名字。
"陛下何时准备的?"她惊讶地抬头。
顾景煜笑而不答,只将妻子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他的指尖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德全在门外轻声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顾景煜与柳青芷对视一眼,迅速将玉镯收回锦盒。"宣。"
承稷进来时,衣袂间还带着琼花的清香。他规规矩矩地行礼,玉冠束得一丝不苟,全然看不出方才在花园里的慌乱模样。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顾景煜打量着儿子泛红的耳尖,故意问道:"《资治通鉴》读到哪一卷了?"
"回父皇,读到《汉纪》三十七卷。"承稷的视线不自觉地往窗外飘,"儿臣......儿臣方才在花园温书......"
"哦?"皇帝挑眉,"可有所得?"
小太子喉结滚动,突然从袖中取出份奏折:"儿臣......儿臣拟了份江淮水患后续处置的条陈......"
柳青芷接过奏折,展开一看,字迹工整如印刷,显然是誊抄过数遍的。她忽然在页脚发现个小小的墨点——是朵琼花的轮廓。
"陛下您看。"她将奏折递给丈夫,指尖在那个墨点上轻轻一点。
顾景煜扫了一眼,突然问道:"赵家姑娘可还习惯京城气候?"
承稷猛地抬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父......父皇......"
"朕记得苏州人最怕干燥。"皇帝状似无意地翻看奏折,"太医院新配的润肺膏,让明昭送些去。"
小太子手足无措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荷包。柳青芷看得心软,柔声道:"去歇着吧,晚膳有你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承稷如蒙大赦,行礼退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顾景煜望着儿子仓皇的背影,突然道:"朕当年有这么傻么?"
柳青芷从背后环住丈夫的腰,脸颊贴在他脊背上:"陛下当年翻墙被臣女泼了盆洗笔水,还强撑着说'姑娘好手法'呢。"
顾景煜转身将妻子搂进怀里,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透过窗棂,将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春风拂过琼花树,吹落一地细碎的花瓣。有些故事正要开始,而有些故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