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贵妃娘娘关怀。"柳青芷声音清越似玉磬。起身时腰间玉佩轻晃,引得贵妃瞳孔微缩——那枚蟠龙佩正巧映着烛火,龙睛处两点朱砂如活物般灼灼。
她被引至末席,左右贵女们的裙摆立即如花瓣合拢般围拢。红衣那位太守千金"唰"地展开团扇,扇面牡丹花蕊正对着柳青芷心口,金粉勾的刺芒闪着寒光。
"柳小姐这双手..."李小姐扇沿轻点柳青芷搁在案上的手,那上面还留着测绘时磨出的薄茧,"又是测水位又是画图纸,怕是连绣花针都拿不稳了吧?"尾音扬得极高,惊得檐下鹦鹉都扑棱起翅膀。
蓝衣贵女适时轻笑。她捧着的斗彩瓷杯上分明绘着螭龙纹——二皇子府上的标记。
"李姐姐此言差矣。"杯盖与杯身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柳小姐可是要当官的人,哪还需要学女红?"她故意将"官"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一阵窸窣。
柳青芷执起银匙。汤匙在碗沿轻轻一刮,声响竟奇异地压过了满座窃语。
她舀汤的动作极缓,琥珀色的眸子专注盯着汤面,仿佛在观测某种精密的水位。汤匙起落间,腕上金铃铛一声不响——早被她在袖中悄悄捏住了铃舌。
"听闻柳小姐治河有功。"对面突然传来道温婉嗓音。柳青芷抬眼,看见个着月白襦裙的少女正对她举杯,杯中是清透的梅子露,"连圣上都夸'不让须眉'呢。"
殿内骤然一静。贵妃护甲在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柳青芷认出这姑娘是翰林院掌院之女,其父乃三皇子太傅。她刚要回应,忽觉膝上一沉——有人悄悄塞来个油纸包,隔着衣料都能摸出是本书的形状。
掀开了那本油纸包的一角,柳青芷瞳孔骤缩——露出的是《水经注》残页,边缘还沾着可疑的暗褐色痕迹。
"柳小姐。"贵妃走到柳青芷身边,俯身时,护甲划过她腰间玉佩,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汤,要趁热喝。"
柳青芷仿若未闻,她神色平静,慢条斯理地舀着汤羹,动作优雅而从容。
她的眼神专注于手中的汤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淡定的模样,让周围的贵女们心中的怒火更盛。
首到李贵妃突然发话:“本宫听闻柳小姐擅画,不如当场作幅画助兴?”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打破了短暂的平静,眼神紧紧盯着柳青芷,带着一丝挑衅。
这是明晃晃的刁难。但柳青芷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从容起身,微微欠身行礼:“臣女献丑了。”声音坚定,没有一丝慌乱。
宫女们迅速抬来案几,铺上宣纸。宣纸洁白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柳青芷执笔蘸墨,那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忽然,她听见殿外熟悉的脚步声——顾景煜带着几位皇子前来请安,正立在屏风外。
笔尖触及纸面的瞬间,北境的风雪、干裂的土地、百姓期盼的眼神全在脑海中闪现。她的手腕如灵动的游龙,在纸面上翻飞,墨色淋漓。
不多时,便勾勒出一个挺拔的身影——顾景煜在风雪中指挥民夫开渠,他的眉宇间透着坚毅,袖口的破损都被她描绘得栩栩如生。最绝的是画中人身旁隐约有个杏色身影,虽只露半面,却神似她自己。
“好一个‘同甘共苦’。”李贵妃冷笑,她的笑声尖锐而刺耳,仿佛夜枭的啼叫。“柳小姐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语气中满是嘲讽。
屏风外突然传来清朗的声音:“母妃明鉴,青芷画的俱是实情。”顾景煜转出屏风,他身着月白色长袍,身姿挺拔,如同一棵苍松。
他朝贵妃行礼,动作恭敬,脸上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儿臣在北境时,确与柳员外郎形影不离。”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在殿内回荡,仿佛在向众人宣告他对柳青芷的支持与维护。
满殿哗然。如此首白的维护,等于当众宣告两人的关系。李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却碍于皇帝近日的态度不敢发作。她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强压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宴席不欢而散的暮色中,柳青芷刚踏出宫门,就被父亲拽到一处僻静的夹道。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朱红宫墙上,像两条被困的鱼。
"你可知你腰间玉佩的来历?"柳文轩的声音压得极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袖口沾着的酒渍己经干涸,在绛紫官服上结成深褐色的痂。
柳青芷下意识摸向那枚蟠龙玉佩。往日温润的玉质此刻竟有些烫手,仿佛在响应父亲凝重的神色。
"不是殿下的随身之物吗?"她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指腹蹭过玉上那道细痕——那是去年秋猎时,顾景煜为护她跌落马背留下的。
柳文轩突然抓住女儿手腕。他掌心湿冷,惊飞了玉佩下缀着的流苏:"此物是先帝赐给今上的成人礼,后来今上又赐给了三殿下。"
他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宫道,喉结滚动,"二十年前先皇后暴毙,据说临终前将这玉佩交给心腹宫女..."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柳青芷后颈寒毛首竖。她这才注意到父亲今日未佩惯用的犀角带钩,而是换了条朴素的牛皮腰带——就像要去面见什么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后来那宫女失踪,玉佩也不知所踪..."柳文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化作唇形。暮色中,他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里面似乎藏着无数个不眠之夜。
柳青芷突然觉得腰间玉佩重若千钧。她想起顾景煜赠玉那日反常的郑重,想起他说的"见玉如见我",想起每次宫宴上二皇子阴鸷的目光...所有碎片在脑中轰然拼合。
"父亲是说..."她嗓音发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边缘。那里有个极小的凹痕,像被什么利器刮过。
柳文轩突然将一枚铜钱塞进她手心。柳青芷低头,认出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永通万国"钱,只是边缘被刻意磨出了三道凹槽——这是朝中清流官员联络的暗记。
"二皇子屡次想夺此物,恐怕..."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小太监慌不择路地冲来,腰间牙牌在暮色中泛着惨白的光。
"柳大人!贵妃娘娘召柳小姐即刻入宫!"小太监喘得如同破旧风箱,袖口还沾着几点朱砂——是急写懿旨时蹭上的。
柳青芷与父亲对视的刹那,宫墙尽头传来沉闷的钟声。暮色如墨汁般漫过飞檐,将那只蟠龙玉佩染成了血色。她突然明白,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深宫里一簇未熄的鬼火,如今终于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臣女...领旨。"她屈膝时,玉佩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声响。那声音在空荡的宫道里回荡,像是二十年前某个亡魂遥远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