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景杉视角(1)经常,贺栎山都这么逗……
从小我母妃就跟我说一句话,你三皇兄他生母走得早,你把他当作亲兄弟,他就认你这个兄弟。/s′i,l,u/x-s¨w..-o\r_g\世上,再没有比你我和他更亲的人。我一直觉得这话说得不对。世上跟他最亲的,应该是我父皇。他是他亲爹,这一点改不了。后来等我稍长大一点,渐渐明白。我父皇跟他不止不亲,甚至说不明道不清,有一些怨。常常,他来国子监看望几个皇子时问询课业,每个人都问,唯独,将我三哥跳过。宫里面过节的时候,也是这样,要赏赐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三哥领到的赏最少,且往往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先挑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太子。太子是我大哥,我大哥这个人怎么说呢,他当仁不让,喜欢抢风头,有一回我三哥作了一首诗,被司业给夸了两句,后来宫里边赏东西,我三哥就没有得到那一份。我帮我三哥去问,那个太监说,本来要给我三哥的一个笔洗,叫太子看见了,中途给截了,说他也喜欢。我三皇兄这个人不爱计较,我回去跟他说,他也没有生气,他就这样,小时候很闷一个人,很多事我都觉得他糊涂,他有一些傻。也正是因为这样,小时候我对不起他。每每闯了祸,我都推到他头上。他也不争辩,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我给他找的麻烦太多了,他才专门跟我说让我收敛一点,我当然满口答应。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我去求他,说三皇兄,三哥——我喜欢叫他三哥,显得亲近。显得我俩,好像真正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他就不声不响替我扛下来。有一次我跟我母妃提,说到我三皇兄傻这个事。我母妃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很复杂。摸着我的脑袋,她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不枉费为娘一番苦心。”我不明白,我三哥傻,跟我母妃有什么关系?后来我再长大一点,又才明白一个事。我三哥不是傻,他是不喜欢欠人情。他不愿意欠着别人。他对我好,是还我母妃的情。***国子监里,我跟贺栎山玩得还不错,他是安王世子,也是不学无术的一个主。他经常带一些好吃好玩的进宫来,我三哥性子闷,但是跟他一起的时候,就话多起来。常常他们两个有说有笑,被司业瞧见,一通骂。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我。毕竟贺栎山他学不学,是安王该管的事情,安王都不指望他学好,司业还去管什么——甚至我听人说,贺栎山他爹对他宠到某种地步,他做梦梦见一条鱼,白天醒过来想要一条鱼做的玉雕,他爹就去给他找,京城找完,还听说令州的玉雕师父最厉害,雕出来最好看,派人去令州给他寻鱼雕,找来整整一百个,让他从其中挑。他就只挑一条。安王对他溺爱,司业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睁,我三哥也是这种情况,反正我父皇不太管他的学业,不经常过问,而我呢,一个是我娘管我管得严,另一个是我父皇知道我顽皮,除了太子之外,专门喜欢问我。~3·{8?看×?书&?网% ¤_无?D?错_@+内~:=容?我少年时候很苦闷,我最羡慕一个人,就是贺栎山。我常常想,要是我爹是安王就好了,我不想要当什么皇子,我就想要当安王世子,不想要学那些治国经世的学问,不想要我父皇对我的期望——我身为皇子,就代表了他的脸,他好脸,就必须要我也做出来个样子。当然,这事情等我渐渐长大,我父皇渐渐看开——他生那么多个儿子,也不可能个个成才。后来他渐渐就不再那么关注我。但有一个事情,我做得不对,令他火冒三丈。我想要喝酒,叫贺栎山从宫外带,我撺掇我三哥一起喝,就这么喝醉了,被司业发现。这件事我连累了我三哥,他被罚跪,正是雪天,落下来寒疾。后来每到冬天的时候,他的膝盖就会疼,御医说这个病要慢慢养,如果调养得好,说不定长大之后,渐渐这个毛病就消了。所以冬天的时候,他就不能够外出去玩雪,免得受凉。他就喜欢站在我母妃的殿前,裹着手抄,看我和贺栎山玩。贺栎山在不学无术上不说是大成,那至少也是小成。他会堆雪人,尤其他喜欢捏兔子,眼睛用宫里面酿的胭脂果当点缀,鼻子边上几撇须,他捏很多的兔子,堆在我母妃的殿外围成一个圈,说我三皇兄不能够跨过这个圈。我和我三哥一起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他做梦梦见一只兔子,那兔子说自己是神仙,兔子说可以满足他一个心愿,他就说希望我三哥的膝盖好,神仙就答应了他。他说神仙这件事已经答应了很久,但是我三哥的腿还没有好,可能是神仙没有找到人,就在这里堆一些兔神仙的子子孙孙,让神仙认准一点。我三哥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他知道贺栎山。经常,贺栎山都这么逗人玩。***我不止羡慕贺栎山有那样的爹,我还羡慕他娘,跟我娘不一样。有一回老安王祝寿,我和我三哥都去安王府玩,就见到了他娘。他娘身体不太好,所以平常不经常进宫,也不爱外出。他娘长得好看,说话也温声细气,叫贺栎山都叫小名——“霖儿”。我一看见他娘,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正儿八经投错了胎。我应该当安王世子。我苦,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羡慕他,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娘都不知道。当然,她最不应该知道。我时常觉得我娘她其实并不爱我,她爱的是我的身份,我是皇子,她对我有冀望。她甚至跟我说,以后我有机会当皇帝。我说父皇已经立过太子了,她就说天底下的事都说不准,有时候落到你手里,你还搞不明白,但是这就是命。老天从来你摸不透他。我辛苦我累的时候,我娘只会这么说,“一点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堪当大任”“你丢我的脸,你不学无术,连着你娘我在后宫被人看不起”“你真是混账,怎么偏偏你是我儿子”“生你出来专门气我”,便是这样的话,我从小就听。§/优e`品?;小?.}说?网? ?已{发¥布-最[e.新-%?章ˉ¤节??贺栎山磕着碰着了,她娘就跑过来,问他疼不疼,拿帕子给他擦汗,我就在旁边愣愣地看。我想,她要是我娘就好了。我跟三哥在亭子外面玩,她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吃茄弯花糕,说是她亲手做的,京城里面买不到,但是这个花糕也不算正宗,因为里面并没有茄弯花,只是她调出来一个相似的味道。她说是因为贺栎山喜欢吃,所以即使京城里面根本没有这种花,她也试着给他做,调了很久调出来这样一个味道。贺栎山招呼我跟我三哥吃,我不知道哪根筋没有抽对,叫了一声——“娘”。说完,所有人都看我。我立马说:“凉的点心,我最喜欢。”那一盘点心,我都吃得干干净净。证明我这个人好吃。不是我心虚。老安王过寿的时候,安王府里面请来了很多外面的人,奏乐弹琴唱戏的,应有尽有,宫外的表演跟宫里面的不一样,乐趣更多,不那么拘束,还有天南地北走xue的游艺人,来到京城,也被老安王请进府里面,给我们表演,甚至还有一个道士,据说是某个有名的道观请来的老师傅,功力很深,专门替他祈福。听说那道士会算命,我就拉着我三哥,还有贺栎山去找他算。那道士先给我算,看我的面相和掌纹,问我出生的时辰,他大吃一惊,说我是三奇加会格,贵人相助,一生有侥幸之慧,遇险总能绝境逢生。我叫他给贺栎山算。他拈着胡须,说贺栎山贪狼坐命,廉贞化忌,一生桃花滚滚,今后应该是个风流人物。不过可能会为情所困,叫他学会放下,很多事情不可以太执着。我觉得有趣,又让他给我三哥算。但我三哥不肯算。平常他都听我的,我耍赖,他就将就我。但这一次他不听。他不算。他不信命。从这一点,也许能够看出来,为什么他之后会当那个皇帝。我母妃跟我说,我三哥其实心里面跟他外面不一样。他很有主张。只要你不妨碍他的主张,他就事事顺着你,你要是妨着他了,那么他不可能不动。他不止动,他还不肯退后一步。他不是不信命,是他不愿意别人给他断命。他不愿意别人来替他做主。*** 我娘给我挑了个王妃,叫吴筠羡,吴英的女儿。一开始,我觉得她还好,可渐渐地,我觉得她脾气大,她爱管我,我开始讨厌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她跟我生气,跑出门,晚上她没有回来,我就发慌,我叫人去找她。我娘说的有一句话,半截是对的。天底下的事你摸不准。她当然没有出事,不仅她没有出事,还在外面玩得开心极了,她打扮成男装,也去赌钱——原来她是因为知道我被人骗了钱,去赌坊教训那个庄家,给他下马威。后来我有了个儿子,乳名木木,我经常看着他,觉得这件事不太真。内心里,我觉得我自己还糊涂着,却都已经为人父了。我们两个渐渐不那么爱吵架,但我对她,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可能在她心里,也是一样。我们两个冤家,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所有人都觉得合适,鬼使神差凑到了一起。也不知道到哪个年头,回过味来,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但是既然我二人都已经成婚,跟外面人仍然不一样,互相,我们也能说一些跟外面人不能够说的话。我三哥被我父皇派去戍边,他回朝的时候,林承之去接的他。外面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心里面有个结,一直在这里。有一件事我三哥不知道,他不在京的时候我有一次进宫面圣,宫门外碰见林承之,叫住他问。我说我三哥喜欢你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林承之停在我面前,不说话。我说:“看来林相知道。”我又说:“我三哥在外面生死不明,如果他能够收到你一封信,应该他会高兴。他离京的时候,故意他在城门口等了很久,我知道他在等你,但是你没有来。他重伤在床的时候,连谢文都来了,唯独你没有来。就算你对他没有另外的感情,但他举荐你去查案,你才因此在朝中崭露头角。这是知遇之恩。你这是无情无义。”从小在卖可怜这件事上,我也有一些经验。我说这些话,保准他招架不住。但没想到,他老神在在,这么说:“下官无情无义,不忠不义,一直都是这样。”然后他就走了。所以我三哥回朝之后,我经常有意无意说林承之的坏话,离间他们两个。我三哥还是猪油蒙着心,他说他知道林承之不是那样的人,让我不要胡乱编排人,而且他跟林承之已经一刀两断,我不必再在他面前提这个人。他知道个屁!真是气煞我也。我跟吴筠羡说,我三哥哪里都好,就是情路坎坷。我说他这个人傻乎乎的,总是被人利用。吴筠羡就看着我,欲言又止。后来太子死了,朝中许多人都传我三哥的坏话,说人是他杀的,我也生气,我跟她说,就算太子死于他杀,那肯定也是我二哥杀的。再后来我二哥也死了,外面又有人说坏话,讲是我三哥杀的,还说他进宫面圣的时候设下埋伏,似乎他算计得很多,我很生气,说天下人眼睛都是瞎的。她就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所有人都这样认为,有可能你才是瞎的那一个呢?”这句话让我失眠了一整晚。我翻来覆去地想,辗转反侧地想,呕心沥血地想——到第二天早上。我认为,确实是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再后来我三哥登基,登基大典结束,回府的时候吴筠羡跟我说:“康王现在明白,到底是谁瞎了吧?”我想起来我娘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天底下的事都说不准,有时候落到你手里,你还搞不明白,但是这就是命。老天从来你摸不透他。”我这么跟她说。***吴筠羡认为我瞎得不能再瞎,我认为她跟外面那些人云亦云之辈一样,总把人往坏了想。我说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三哥处心积虑想要争夺帝位过,他向来忍让,他不爱争,然后我列出来小时候他身上发生过的事,种种跟吴筠羡举例。吴筠羡就冷笑,说我三哥不是不争,只是看不上争的那些东西。坏了。她这么说,我竟然也觉得有理。她让我防着点我三哥,让我不要我三哥都当了皇帝,我还跟以前一样在他那里没有分寸,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冒犯得罪了他。终于有一天,她日复一日地提,将我提开窍了。我说:“筠羡,你说的我认真想了,我觉得可能确实如你猜的那样。”一反往常,她没有嘲笑我,也没有讽刺我,她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这也不是康王你的问题,是他装得太好,瞒过了你,你心里也不要太难过……”“是太子和我二哥想要当皇帝,所以要杀他,他逼不得已,只能够把他们俩杀了。他也没有办法,换做是我,有人要杀我,那么我可能也会跟他一样。羡筠,我能够理解他。你也要理解,出生在皇家,很多事身不由己的。”她翻了一个白眼,走了。三天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快入冬的时候,我娘在宫中病倒,宫里面的人传信,我连忙进宫。她躺在床上病得很厉害,我就跟她说她喜欢听的话。我说我过得好,我说吴筠羡也好,我说木木也好,尤其她这个孙儿,甚至长得还有一点像她,说他虽然年纪还小,但是总是在康王府到处找书看,伶俐可爱。我跪在床前,她伸手来摸我的脸。“你过得好,为娘就放心了……”她说她这辈子可能就要到头了,还好看见我成家,以后她不管着我了,让我不要太荒唐。我说我不要她走,我说御医的医术很好,她一定会好起来的话。她看着我,眼泪跟着掉,她说:“治不好……这个病病了太久……全都发了……”我说怎么可能治不好,我让她不要在那里胡说,御医都没有发话,她自己在那里胡乱诊断什么。“你不懂,”她抱着我的脑袋,摸我的头,又哭,“不懂也好,不懂也好……你这样,也好……”她病情起伏,前脚我听见好,后脚又发病,病厄而死。这件事,我恍惚了很久。王府里面,我经常不吃不喝,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一是因为我娘的死,二是因为我觉得,人这辈子过得太快,活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没有什么滋味。后来有一天,吴筠羡抱着木木过来,他捉着我的手指,叫了我一声爹。我的魂,在外面飘荡了太久,忽然就被喊了回来。就为了这个。我娘要我成家,要我在这世上有个念想,便是人间这辈子,最容易寻到的一点滋味。我想起来我少年时候,我娘跟我说的话。——“你三皇兄他生母走得早,你把他当作亲兄弟,他就认你这个兄弟。世上,再没有比你我和他更亲的人。”她比我明白。我不如她。我三哥他不傻,不钝,他只是哄着我玩,他手腕多,太子羽翼丰厚,段景昭机关算尽,都没有玩过他。我只是占了个便宜,我来得早。我是他真正认的兄弟。他不愿意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