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渺王朝的早朝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严肃紧张,相反,透着一种平民百姓无法想象的市井烟火气。首发免费看书搜:狐恋文学 xhulian.com尤其是大朝的时候,由于朝会开始得早,上到皇帝下到朝臣都是空着肚子进入大殿的。而朝会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话本里那种“无事卷帘退朝”的好事,一个庞大的国家,每天都在发生需要皇帝决断的大事,也每天都有必须拿到朝会上探讨的难事。于是朝会上看到的并不是一班大臣们战战兢兢的恭立,而是按照等级的跪坐,一般朝会开了一阵子,端正的跪坐也会变成不那么端正的盘腿而坐。而大殿的一边,宫人在那里煮高汤面鱼儿,还烘烤着香喷喷的芝麻饼。官员们可以叫来侍立一边的宫侍,点上和自己口味的早餐,一手芝麻饼,一手热汤面的听同僚的认真汇报,或者唇枪舌战。就连皇帝也是半靠着腰垫吃吃喝喝,吃到满意的还会来一句例如“今天的包子很好吃,各位爱卿都来一个”这样的话。
这一天一大早阳光就火辣辣的,即便大殿的边上都放上了大桶的冰块,官员们依然个个满头大汗。馄饨、面鱼儿这样的热汤食是吃不下去了,幸好内侍们很有眼力的准备了冰镇的凉茶。凤楚含笑说这是宫里新制的,各位爱卿品品如何?臣子们自然是一片称赞,就连江漪都说了句“风味独特”。凤楚笑吟吟的说:“这是西平侯前两天送来的方子制的凉茶,各位卿家遇到她时莫忘了道一声谢啊。”
原本热闹的朝堂忽然安静了一下。
只有江漪依然笑吟吟的和旁边的少司寇说:“我才从她那里回来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好东西,景晴藏私!”少司寇笑着说:“少司马去的那阵子天寒地冻的,让西平侯端冰镇凉茶给你喝么?”凤楚在凰座上目光扫了一圈,扫到咬耳朵的这两个人身上还停了一下,随后道:“凉茶也喝过了,各位爱卿觉得凉快点了没?凉快点了,就继续谈正事,还有谁要启奏的?”话音未落,天官少宰举了下笏板。
少司寇朝江漪看看,低声道:“来了,来了。”
江漪掩唇笑。
凰座上凤楚丢了白眼过去,意思是:“好好上朝,别嘀嘀咕咕的了。”
少宰说得果然是要让所有人都屏息听得事,益州郡守、定侯荷映兰向天官上书,自承前段时间受到部下等人蛊惑,与芦裘勾结,意图谋逆。幸好到了最后一刻,她迷途知返,并为举事,当下已经自我禁闭在家,等候皇帝惩处。
一时间朝堂上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才有一人道:“既然迷途知返,为何不自缚上京?”
众人望过去,见说话的是地官中的一名四品官员,同样来自益郡。凤楚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平卿说得有道理。”
少宰又道:“荷映兰上书中也说了,她本是受了旁人蛊惑,当下她自己清醒了,可难保部属中还有一门心思想要荣华富贵,不惜铤而走险的。所以她留在益郡,以防事变。”
凤楚看了一眼大宰。后者只能举了下笏板道:“臣以为,荷映兰这个解释还是说得过去的。不过,谋逆乃是大罪,臣等立刻安排人员接任益州郡守,并派将军接手军务。”
凤楚点点头,等着听她继续说,然而这么句话说完大宰又往下一缩——没了。
江漪有点听不下去,正要开口,却听后面一人道:“荷映兰此举分明还是用兵自重,要挟朝廷。臣以为,应该立刻在丹霞、孟郡等地安排军队,以防益郡再变。然后,将荷映兰押解至京由秋官审理,以正法典。”江漪回头看了一眼,见说话人乃是秋官司刑,此人也是刚到而立的青年才俊。
大宰被当面呛了一句,确实毫无反应。天官里有几个人露出不豫之色,却也没有任何一人跳出来反驳。原因无它,只因为这位司刑人虽年轻,但来头不小——前任和亲王的儿媳。这个宗室姻亲中唯一出身平民的女子是凤楚亲自为那位十五弟挑选的。前任和亲王在凤楚统一天下的大业刚刚开始的时候就病逝,留下两子一女,长子已婚,女儿尚幼,次子刚刚服礼。所以当凤楚将一个出身平民的举孝廉配给那位二王子的时候,宗室一片哗然,不少人猜测前任和亲王是不是得罪过凤楚,才让孤儿遭此轻慢。不过两人成亲后感情甚好,这位王妃自己也争气,无论是才学德行都堪称上品,自春官七阶到秋官四阶也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她的小姑,也就是前任和亲王唯一的女儿,则曾一派天真烂漫的对人说:“阿嫂啊——那是阿兄自己看中的人!”
大宰不出声,朝堂上又安静了一会儿。凤楚慢吞吞的吃了半块米糕,擦了手,又喝了半杯凉茶,这才道:“月卿所言极是,大司马和大司寇商议一下,明天上道折子让朕看看。”
夏、秋两官的官长躬身领命。大司马又道:“前些日子西面不断传来不安定的信息,朝中多议论乃是西平侯不稳。当下忠奸已辩,臣以为,应该慰抚一下西平侯。”
话音未落,少宰又道:“西平侯虽然没有叛逆之心,但她的亲信部下牵扯其中。臣以为,她也当负管教不严之责,功过相抵,不问罪便是皇帝恩德。慰抚,我看是用不着的。”
凤楚端起凉茶慢慢喝着,目光
都不朝底下看。
江漪丢了个眼色给少司寇,意思是“轮到你了。”少司寇笑了一下,整了下衣衫,开口道:“臣有事上禀。”
凤楚这才放下茶杯,朝她点点头。
“臣昨天夜里收到扶风急报——历经数月,查获意图谋逆大案一件,涉及益、丹霞、扶风三郡多名官员。另在南断山中查到私矿三处,锻厂一处,以及疑被灭口的陈泗难民及我国流民尸体百余具。因为案情重大,相关证据和详情禀报另行送上京城。扶风勾结叛逆的原东营大将璃琅及部众七人也一并押解上京,当下应该已经过了邵郡。”
话音未落,江漪也朗声道:“夏官昨日也收到扶风急报——璃琅谋逆被捕,东营主将空缺,需夏官派人接替。”
“夏官这里有什么人选?”
江漪报了个名字,是现任临平郡司马,旧邵国人,冬官司筑的族妹。凤楚点点头:“妥当。”
少司寇又道:“西平侯的禀报中还说,虽然璃琅犯下大错,但毕竟没有实施,她恳求陛下能饶她一条性命,并请不问罪于家人。”
凤楚想了想,缓缓道:“押解到京城,审理清楚之后再说。”
这一天的早朝就这样结束了,本来以为会掀起万丈波澜的事最后竟然只是一圈小涟漪荡漾了一下。原本做好了各种准备就等着到朝堂上来唇枪舌战的人都有点失落感,散了朝相互也没说话的兴趣,各自去了部堂。江漪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月司刑,后者特地走了过来和她并行,没一会儿笑道:“今□□堂上这一出闹腾得,道不知道最终高兴了谁。”
江漪扑哧一笑:“怎没人高兴?今天最高兴的不正是皇帝?”朝着栖凰殿方向看了一眼:“一场内战避免了,该出来认罪的都认罪了。最最重要的,你那小阿姊脱身的漂漂亮亮。这件事恐怕困扰了皇帝很长时间,今天陛下总算能安稳睡一觉了。”司刑还真想起自家夫婿前阵子进宫住了几天,回来后说皇帝近来心情不佳,整个后宫都战战兢兢的,吓得他也提前逃回家了。
司刑笑道:“我那位小阿姊从来是把世事看得最通透的一个,若是七八年前,就是她刚刚收复扶风那阵子。要说她谋逆,我还真相信,当下……半点看不到希望的事,她怎么会做。”
江漪看了她两眼:“呵,景晴恐怕还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位知己。”
“不敢不敢,我位卑言轻,不敢称小阿姊的知己。”
江漪笑笑:“今天晚上陛下是睡得着了,你那小阿姊恐怕还睡不好的。”说到这里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意思便是“你若是帮她排忧解难,自能在她心里加上几分亲近”。
司刑眼睛一转,低声道:“你是说……扶风还有未解之谜?”
“从去年开始,发生在扶风的各色怪事,和荷映兰有关的最多只有一半。而这一半里和已经明晰的扶风那两个人有关的又最多只有一半。剩下的,到底谁该负责,又为什么要参与其中,还有许多疑问。”
“比如……和轻云宫有关的几桩?”
江漪但笑不语。
她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回味过之前的一句话,皱眉道:“少司马您刚刚说……扶风明晰的是两个人?可报上来的只有璃琅一人……”
江漪朝着栖凰殿方向看了眼,又笑了笑。
司刑更是皱眉,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您的意思,还有一个人……陛下是清楚的。而且,是陛下也有心要保的?”
江漪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司刑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此时已走到秋官官署附近,两人拱手分别。江漪朝着秋官属方向又看了两眼,这才笑笑,朝着夏官官署的方向走去。皇帝前几日召见她和大司马,吐露出最晚明年夏天就要收复凌霜的意思,这些日子夏官们都在那里计算需要使用的兵马、粮饷的数量,再由地官盘点家底,看看国力是否能支撑这一计划。凌霜苦寒地,地形上虽然没有扶风复杂,但是地势更高,一般的人到了那里不要说打仗,走路都未必能走利索。所以,夏官还要预选好出征的军队,士兵们还要格外认真地挑选,最好是生长在高山之地的,等等……先哲云,兵者,国之大事。
江漪有一点说得没错,这日早朝之后,凤楚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回到后宫的路上见谁都带一点笑,宫女、宫侍们相互看看,虽然不知道什么事让皇帝那么高兴,但也庆幸笼罩在后宫大半个月的阴霭终于散开了。皇后第一个得到消息,朝着典瑞女官笑了笑:“早说了,我们那位小阿姊是不会叫人算计了的。皇帝真正是关心则乱。”旋即又道:“趁着皇帝心情好,把铭霞来求的事办了吧。”典瑞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是不是让铭霞自己来说好些。”皇后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凤楚回宫后照例在栖凰殿继续召见大臣,朝堂上来不及详细了解的事,以及一些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说的事都在这个时候探讨。当□□堂上闹腾了那么一场,六官里搭进去三家,冬官一般不牵扯这些事。于是还有胆子和心情下了朝继续面君的只剩下地、春两家,凤楚和大司徒谈了几
件事,这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也只是刚到午餐的时间。凤楚本想留大司徒一起用膳,身边的女官来报,说仪凤殿有请。
一踏进仪凤殿,铭霞就迎上来,行了大礼,亲亲热热叫了一声:“皇姑姑。”再一看,太子和二皇女都在,皇后居中而坐,一边陪着娴妃,一边是桦宾,竟是一番开家宴的样子。凤楚也好些日子没见这几个孩子,于是“一家人”笑意盈盈的在一起吃了顿饭。等她喝过茶,该当孩子们告退的时候,铭霞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求皇帝放过她的好友琴期。她阐述了两个理由,一个是琴期一直和她在东营受训练,很少回家,其母亲做的事情她应该不知情。其二,她尚未服礼,按照律令,就算有罪也可减等处罚。凤楚把她叫过来,搂在怀里揉捏了一阵子,说她小小年纪就和她娘亲一样七巧玲珑,心思重的让大人都害怕。铭霞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说我都没敢让娘亲知道,皇姑姑答不答应都别再骂我了呀。
凤楚又拍了拍她,又看了一眼皇后,缓缓道:“她们一家都是景晴复仇还家的功臣。之前,她家当家的死的就有点冤,璃琅若是再死在朕的手上,你阿母就没办法做人了。”
铭霞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一边皇太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母皇连璃琅都肯赦免,怎会再为难你那伙伴?”
铭霞大喜拜谢,凤楚揉揉她的头,温言道:“不过,她也不能再留在禁军。这样吧,既然是铭霞所托,就由太子出面帮她寻个出路。”
铭霞保下了自己的同伴,又从凤楚那里听到对自己母亲的回护之意,心情顿时大好。几个孩子又在凤楚身边说笑了一阵子,尽了承欢膝下的义务这才告退,三个人出了门又相携前往东宫,要在太子这里住一晚。凤楚改元清渺之后,给几个孩子都册封了亲王,皇次女被封为“庆王”,幼女则取名中一个字,称怡亲王。庆王和铭霞的年龄差不多,小时候也常在一起打滚玩闹,这次铭霞回来,两人很快又捡拾起了当年的友情。铭霞也靠着她结识了许多永宁城的贵胄子弟。庆王也是在太学院东阁读书,这些日子东阁的先生们已经开始和这些贵胄子弟们论“志”,也就是将来想干什么。这个问题对庆亲王没什么意义,但对东阁其他的孩子们还是很有触动的,闲下来一群孩子们聚在一起,说的也是各自“志在何方”。这日也和太子说起了这个话题,太子笑着说:“铭霞也没什么疑问吧?本来就是军营里长大的,我听说你当下一身好武艺,日后女承母业,必为我朝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