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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国士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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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琳艰难的走在通往最初她看到那群生病的难民的地方,和她同行的还有一名与她一样刚刚通过考试得领官府前的“临时工”。短短几天,扈县的瘟疫快速蔓延,发病的范围从最初的难民扩展到当地百姓。事实上从疾病角度看,这场瘟疫不能算太严重,因为死亡率不高。病人一旦进入高烧,只要服用退热药物,加上细心护理,三四天就能退烧。从那天集市上发现病人开始,所有得到及时医治的病人只有不到十人死亡。但是发病时那种癫狂恐怖的样子却让人不寒而栗,更让扈县人不安的是,这个病的死亡率虽然目前还不高,但是治愈率也非常低。好几个病人在退烧清醒后回家,又在几天后重新出现疯癫行为,但是此类复发却不再有高烧症状,只是狂呼乱叫或者攻击撕咬。

扈县的大夫和轻云宫的神官们都束手无策,这更增加了扈县人的恐慌——轻云宫是药神本宫,这里有整个西安靖最出色的医师,也有最完备的医药培训,这里藏着的医典最长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传说是安靖历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医生所著。西安靖人都相信轻云宫的神官们不仅仅拥有出色的医药知识,更有药神的神力加持,这个时候知识都是次要的,神明的光辉可以让他们解除一切病痛。那天,面对扈县乡绅焦急的神色,神官们也显露出一些无奈。有人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恐怕不是我们安靖地上的病,我们从未见过。”又有一个年轻神官嘀咕了一句:“或许是神怒。”话音未落,一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不许胡说,神明慈悲,怎会无辜降祸。”年轻神官不服,回了句:“历朝历代都有人力所不能及的异祸记载,怎不是神怒?”前面那个神官喝到:“荼毒生灵均是邪魔,与神明何干?”剩下的人相互看看,有人拉拉那个年轻神官的衣袖,再也没有人开口。

发生这一幕的时候,韩琳就在那里,认出那个出言斥责的神官就是前一次治疗难民的时候坚持要查到病源的那位。她把那两句话捉摸了几遍,心生感动,心想:“这个神官看上去冷冰冰的,说的话倒是虔诚。”

这一次,轻云宫出动的时间依然不长,这个疫病看上去吓人,但是后续的高热、腹泻等并不难医治,县里的医生就能对付。而且边关驻军中都有随军医官,也已经应县令请求派了人来帮忙。轻云宫感兴趣的是“病因”,作为精研医术的神宫,疑难杂症正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在扈县忙了几天后,神官们带走了几个病人回到神宫“治疗研究”,扈县方面就交给寻常大夫处理。

庭秋、韩琳几个除了玉林飞马前往集庆报告外,其他人也都编入机动队,陪着大夫或当翻译,或打下手;和县吏一起走街串巷张贴告示,要大家注意卫生,遇到可疑情况快点上报官府等等。

更让大夫们疑惑的是,这次疫病并不是顺着一个点往外蔓延,而是散点式分布,每次发病一群,左邻右舍乃至一个家里其他成员则并不一定感染。下一次爆发,可能在几条街以外的地方等等。

庭秋和韩琳商量了一下,兄妹两个都觉得仅仅是“处理”是不够的,就像轻云宫那个固执的神官说的“疫情不查明源头,就如扑火还留余薪。”韩琳将上一次去做“翻译”的情景说了一遍,刚说完,庭秋就皱了皱眉:“你说的那个大宅子十分古怪?什么宅子设置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而且荒废多年房屋还整齐可用,可见当年建筑的时候颇费工料,绝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或许就是有大户人家喜欢避世而居呢。”

“笨丫头,这里是什么地方?边关重镇!文成末年安靖西边境就已经不是冰河关,而是扈县城外不足五十里的层云关,这里乡野随时随地都会变成战场,什么大户人家敢在城外偏僻地建造宅院?就算是今天,稍微有点钱的人家谁不在城中置业?”

韩琳无话可说,也对这个气势磅礴的废宅更充满兴趣,最终决定回到那里做一次检查。县令沅红期正对瘟疫束手无策,能找到一点希望都不放过,于是让一名衙役跟他们两个去了次郊外。

在到废宅,却发现短短半月,情景全非。

原本这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门外的空地上一直晒着衣物被子,现在这些东西都消失了,代替的是堆积的整整齐齐的砖瓦、木头,以及明显正在忙碌着的建筑工人。来的几个人都没想到是这么个情景,上去问了下,说这里本来是邻村的村庙,前些年因为战乱而荒废了,现在要收回来重建。

韩琳听了更晕,这里方圆三五里没有人员,那个村子把村庙建在那么远的地方,还有……村庙是什么玩意?

管事的上来询问,几人表明身份,管事的倒也配合。几人进去转了一圈,不倒半个月,里面已经没有难民生活的痕迹,墙面已经清理干净,几个工人正在粉刷。就连里面的结构也被变动了,当初她看到的那一间间小房子已经被打通,据说要把这里恢复成“当年整个扶风最气派村庙大殿”。尽管这样,韩琳几个还是不死心,在每个房间里仔细搜查希望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其实他们也说不清。只是因为那天大街上发狂的人都是前一批疫病的感

染者,也都在这个废宅接受过治疗,所以她总有一种“这里是一切的源头”的想法。一开始工人们还好奇的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儿也就各忙各的。一直走到最深处,韩琳记得这里是那些神官们储存药物的地方,一直到现在还有淡淡药香缭绕,药香里还有一丝甜甜的味道,很撩人,让韩琳忍不住多吸了几口气去寻找这甜香的来源。和她一起来的一个人叫了一声:“这东西好香。”

她拿的是几根干草模样的东西,细长枝干,还带着小巧的果子,果然散发着一股甜甜的味道,正是房中香气的来源。几个人看了下都不认识,发现的那人随手揣进了怀中,笑着说了句:“挺好闻的,带回去让人瞧瞧是什么。”

此后在这个废宅中再没有其他发现,眼看着天色将晚,几人也就结束调查赶着回城。此地和轻云宫相比距离扈县县城其实更近一些,但是位于山坡上,沿途也多为野林,反而更为偏僻。韩琳想到庭秋说过的话,心想这个地方还真不是普通人家会找的,周边一点村庄的痕迹都找不到,不说外敌扰边,就是来伙强盗也求救无门啊。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惊呼,一抬眼,几个蒙面人从树丛中跳了出来。

“真有强盗——”这个念头忽然跳了出来,也就这么一个想法,然后就是随着一声“快跑”跟着其他人向山下飞奔。幸好她们一行中有两名县衙派出的衙役,带着兵刃又学过点功夫勉强抵挡了一阵,但是奈何敌人多,很快不支。衙役们也高呼:“官府出差——”以示身份以及暗示“没什么钱财”,可那些人完全不管不顾的继续攻击。

几个人很快跑散了,韩琳和另一个女孩子在树林里跌跌撞撞的跑着,摔了几次好在没有受伤,很快跑到山下。还有最后两里路就能离开小路进入官道,但是强盗也追了上来,韩琳和另一个少女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叫。虽然尽了全力,但是她们的速度和耐力都比不过追兵。

看着一前一后将她们包围住的几个人,韩琳勉强控制住尖叫的欲望,望着靠她最近的一个人道:“你要什么,钱都可以给你,我们是官府的人,伤了我们对你们没有好处。”一边说,一边脱下手镯丢在地上。

那人用脚踢了下镯子,冷笑了一声,举刀向她砍来。

韩琳下意识抬起手,发出一声尖叫。

和她的叫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惨叫,然后是马蹄声响和嘈杂的脚步声。

韩琳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她再度恢复思考能力的时候听到的是一人连声叫她的名字,定睛看去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西营大将军长捷。

她猛地朝长捷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然后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道:“有强盗追我们,还有人……强盗……”长捷喊了声:“到里面去搜,快!”然后试图推开她,可是韩琳抱得很紧,推了两次都没成功,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柔声道:“琳娘子,没事了,你先松手。”这么重复了几遍,韩琳才缓缓松手,抹抹眼泪,等到心绪平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何等失当,脸顿时通红,喃喃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长捷前几日到距离扈县最远的军堡巡视,随行两队五十余人,在训练有素的士兵面前,更何况这批士兵还是屡屡和外敌血战的西营精锐,那些蒙面强盗根本不堪一击。但是打不过,人家跑的快,而且熟悉地形。长捷等人是从官道路过听到呼救转进来看的,并不是专程剿匪,也没当真去抓,除了最初击毙两人、重伤两人,其他的都没抓到,倒是搜山找到了另外几名官员和衙役,都受了伤,一名衙役重伤昏迷。长捷让士兵们用被子做了个简易担架带上重伤的衙役,一行人赶回扈县。当天晚上传来噩耗,那个衙役伤重不治。韩琳情况还好,就是奔逃摔跤的时候有点皮外伤,进了城,自然先跟着去县衙报案说明情况等等。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生死一线的情景,回城的路上惨白着一张脸,心里最想的是能扑到嫂子怀里大哭一场。兴许是看她脸色太难看,和她同骑的军官忽然低声笑道:“琳娘子,你刚刚不得了啊——”

她愣了一下,才醒悟到说得是刚才抱着长捷不放那件事,脸上又是通红,喃喃道:“我吓坏了啊——”

“嗯,还好我们知道,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了?”

“要不然,你这可是光天化日当众调戏良家男子啊!”

她愣了好半天才回味过来,啊啊了两声接不上话。那军官笑着接了一句:“没事,我们大将军能体谅,不会告你。”

这一闹,韩琳的害怕减轻了很多。

等到县衙询问完毕,看看这几个惊魂未定的人,县令特地让几个衙役送她们回驿站。等回去一说,一行人都大惊,庭秋上下打量了韩琳几遍还不放心,低声问了句:“没受伤吧?”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才点点头,露出放心的神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结论很一致“不可能是寻常盗匪”。现在太平年代,没什么盗匪会毫无理由的挑衅官府,更何况,韩琳几个的穿着一看就知道是没钱的小吏。

“你们在那处废宅发现了什么?”

“对,对,发现了什么?要

不我们现在再去看看。”

“现在什么时候了?”

“那,明天城门一开就去。”

韩琳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发现,宅子说是个村庙,要修复成原来的样子,到处都在拆,就连……”愣了下,忽然醒悟过来:“神宫——”

“什么神宫?”

“这个宅子,以前是一个神宫!”一边说,一边让人拿来笔墨,快速画了草图,一边画一边说:“这里是神宫前的祭场,这是大殿,最最重要,这里本来有一排小屋子,这不就是神宫里才有的‘桂房’?”——桂房就是神宫中专门用来行暖席礼的房间,取桂花盛开时千万朵一树,以表多女多儿。

她这么一说,一起去的人也点头:“对,对,还真是。”也有人说:“不对啊,神宫正门前当有‘明池’,那里怎么都看不到有池子的痕迹。”

“扶风少雨,扈县又无大水系,神宫不设明池也有可能。冰河关那里的神宫不也没有明池?”

庭秋淡淡道:“这算不上值得被人追杀的发现,陈泗人在那里住了大半年,其后瘟疫,去过那里的官吏、大夫不少,总有人记得格局。”

韩琳又想了想,啊了一声,指着一人道:“你发现的那把草!”

那人恍然大悟,找出她带回来的香草,众人看了一遍都不认识,七嘴八舌又讨论了一阵定了第二天找县中大夫来看,各自休息。回房前,庭秋对韩琳说第二天他要去县衙查档,不和他们去找大夫了。韩琳有些奇怪,他淡淡道:“连翻修都做了,怎么会留那么明显的一把草在那里;既然如此粗心,又为什么你们才发现就有人追杀?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我觉得还是从扈县的历史着手比较好。”

“阿兄是说,这样的事以前在扈县发生过?”

“扈县几十年来改主太多,加上连年战乱造成的百姓损失,当今在此居住的多半是一二十年间迁移至此的集庆和集庆以南各地的百姓。所以,我们是无法从百姓这里的得到‘历史’,只有寄希望于典籍。”

翌日一早,除了韩庭秋外其他人都去县衙,拿着那簇干草和知县红期说了一遍,嚷着要找大夫来看——必有璇玑。沅红期也不敢怠慢,立刻让人找来县里的大夫,几人看了都说不认识。于是又让人拿着到军营中找医官询问,到了傍晚终于有了结果——一名医官说这是产自孟地的一种草药,不常见,微有毒性,但是怯寒去湿有奇效。又说这草药出产的范围很少,扶风这里根本买不到,而且价格高,一般也没有人会用,整个扶风如果说有谁会使用,那只有药神宫的神官们,让他们带去神宫确认。

这一下,众人都失望了,只是一味罕见的药物而已,怎么听都没有值得让人追杀的玄机。当然这些人也不死心,毕竟那么多大夫都不认识,怎么能听一家之言。沅红期也觉得在自己治地外不到十里的地方居然有人光天化日追杀官府的人,是可无限放大的事,也打起精神来仔细调查,亲自带了人去那处废宅勘探,又在事发的路上来回筛了几遍,却都没有得到有用的结果。越是这样沅红期越担心,据韩琳等人所说,长捷一行人听到呼救声从官道转入小路,当场射杀两人,其余盗匪闻风而逃,后来又重伤俘虏了一人。这样的混乱之下,匪徒必然没有时间整理现场,仅仅一个晚上在案发地却连一点有用的都找不到,可见这些匪徒晚上又回来清扫过,一般的匪徒岂能如此。于是在医官判断后,红期又让人把那个可疑草药分成两份,一份送到神宫,另一份送到集庆。很快神宫那里就回话了,说得和那个医官一样。其中还有一个插曲,轻云宫的另外一位神方看到草药大怒,原来这是刚刚托人从孟国弄来的。轻云宫自己对这种草药的功效也吃不准,结果就有好事的年轻神官拿出来,其实就是在难民身上“试药”。

这下,韩琳也死心了,虽然还有送去集庆的那份等鉴定,但是轻云宫是什么地方,他们犯得着对一束药说谎话?而且,韩琳几个事后讨论,也想不出来轻云宫会对难民们做什么见不得人到了要动杀机的事。这么想着,后两天她也跟着庭秋跑县衙的档案,自然也没翻出来什么。然后就到了归程。

本来他们早该回程,但是由于忽然爆发的瘟疫和后来的劫匪事件而延误了。如今集庆派来的大夫和地、春两部专司此类突发事件的官员已经赶到,他们继续留下去也无事可做,正好长捷一行也要回集庆,红期让他们同行以为照应。西营的官兵们一口答应,面对道谢还笑吟吟的说:“热闹点好。而且有你们随行,大将军也不用每天拼了命的让我们赶路。”

进入腊月,集庆笼罩在新年序曲的浓烈气氛中。清渺四年,对扶风来说是自收复后最好的一年,关内整整一年没有受到任何外敌的侵扰,吏治清明,百废俱兴。就连一开始最让扶风人讨厌的陈泗难民,一年之后,也慢慢让扶风人感觉到他们的好处——他们补充了扶风的人口不足,许多安靖人不喜欢做的粗笨活,陈泗人特别是陈泗男人们都愿意承担。到了腊月,官府的工作从行政和军事转移到祭祀,这是一年中祭祀最为密集的月份。对安靖人来说,这些祭祀凝聚着一年

春耕秋收的喜悦,寄托着对来年的期待。腊月里最重要的祭祀,从前到后依次是“天神祭”——祭祀水缨女神;“社稷祭”——祭祀谷神、地神、风神等,感谢一年来的风调雨顺,请求下一年土地肥沃,气候得宜。其他还有“祭祖”“丰年”以及扶风特有的“国殇祭”。以上祭祀都是扶风大都督必须参加的,其他各级官员,神宫和民间祭祀更是繁复多彩。

这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一个月,除了扶风大都督必须参加的几个大型祭祀,其他的祭祀都带着集会的欢乐,花车百艺、绚丽的祭祀舞蹈,还有每有集会必会出现的小摊贩,都是孩子们的最爱。从腊月到元宵,学堂放假,见习进阶的少女们也都可以回家过年,总而言之,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为寻欢作乐提供条件。

腊月中,铭霞终于从军中回来了,在此之前五天,凤吟台已经欢快的在大都督府好吃好喝混日子。景晴对凤吟台半年来的变化还是很满意的,之前特意写了一封信向凤楚邀功,说你把宗室里最要命的孩子给我送来了,现在人已经苗条了,那些骄傲跋扈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当下能骑能射,兵书也读了半部,就算马上回到京城也能在人前显摆一下了云云。其实凤翔十月里就去求皇帝,想让吟台回京城过年,被凤楚一口拒绝,说“三年之内不许回京,让景晴好好培养。”看她苦着一张脸,笑了笑道:“若不是你皇姊我的面子,景晴还不会收呢。”凤翔挤出点笑容道:“是,是——不过,景晴与皇姊的关系,我们吟台也算是她的嫡亲侄女不是,姑姑不教导自家侄女还教导谁啊。”凤楚就爱听这话,笑意盈盈的点点头,一脸满足。凤翔看看她的脸色,又道:“要不,我再去一趟扶风,大过年的,我们吟台还从来没有离家那么久过……”凤楚柳眉一挑:“不许!”看着凤翔满脸郁闷的挪出去,凤楚心想这比让吟台回来还不靠谱;真让你去了集庆过年,景晴不跳起来骂人才怪。凤翔思念女儿,凤吟台反而没有那么想回家。经过初期的忍耐后,她喜欢上了集庆的生活,自然没有家里舒服,但是比起锦绣王府的繁文缛节,比起凤翔寸步不离的呵护,她更喜欢这里的山高水远、天地辽阔。至于生活上的艰苦,好在晚夏节红花谷结识澄碧黛后从此有了个富贵好去处。一开始小心翼翼瞒着景晴,还让铭霞帮着打掩护,过了一个多月,铭霞嫌烦了,对她说:“别躲了,娘亲早知道了。这集庆城有多大?你明侯和她澄碧黛又都是吸引人注意的主,瞒得住才怪。”吟台急得团团转,铭霞笑着说:“都那么久了,娘亲也没来干涉,那就是不会在管了。你也别偷偷摸摸的了,老说谎,娘亲才真的要生气的。”

景晴对澄碧黛在扶风的举动虽然嘀咕,却真心没有打算干涉她接近铭霞和凤吟台的行为。澄家的人,她接触的还不少,特别是凤楚宠爱的澄贵妃。这个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男子端庄优雅,举止间很有点与世无争的淡然,凤楚喜欢的也正是他这一点。劭庆时期,景晴在京城没有购置宅邸,就住在皇宫中,出入内苑无需避讳,凤楚所有的妃嫔她都认识,也都或多说少说过话。澄贵妃精通琴艺,景晴自己虽不擅长弹琴但是在乐理和品评上却是第一等的人物,因此两人很有些交往,在集庆两年,她对澄轻羽的多方容忍也是看在以往这点交情上。若是澄碧黛真的是来修复关系的,她倒也乐见其成,毕竟,她西山家如果和澄家彻底闹翻,最为难的还是凤楚。

得到景晴的默许后,凤吟台和澄碧黛的往来更多,碧黛也因此登了西山都督府的大门。几次来都是直接去找吟台或铭霞,与景晴遇到双方都是简简单单打声招呼。倒是几个住在府里的属官嘀咕“她一个二十来岁的人,天天找孩子玩有什么乐趣?”景晴听了也就是笑笑,不做任何评价。

铭霞和澄碧黛算不得亲近,往来也多是陪凤吟台,但她对澄碧黛的印象并不坏,也和景晴说:“她和轻羽不同,博学多才,谈吐有趣。”铭霞从军营回来的那一天,景晴正好收到长捷的快马报讯,对女儿说:“汝父四五天就到集庆,他们在扈县好像还遇到了些惊心动魄的事。”铭霞大惊追问,景晴摊摊手:“长捷没详细说,等他们回来了,你自己去问吧。”略微顿了顿,叹了口气脸上却带了一点笑容道:“你娘亲我接下来有的忙了。”

“每年腊月就是祭祀多,不过也忙得喜气。”

“不是祭祀,那都是做惯了的事,算不得忙。我说的是要有贵客接待。”

“贵客?”

“你该听说了,皇帝派了江漪为钦差巡查西北各地。”

“几天前还说钦差大队还在孟都,照着这个速度年前到不了我们集庆。”

景晴笑笑:“我说月圆前你定能见到江漪,她到集庆指不定还在汝父之前。”

铭霞将信将疑,但是看看景晴的神色,再捉摸一下话中意味,她隐约觉得有一些不怎么让人放心的事正在发生。

腊月十三,清晨。

城门在五更开放,五更三刻景晴就收到了消息——江漪已经进城。没一会儿燕飞几个也得到了信,赶着过来见她,却看到这位扶风大都督正在好整以暇的用早餐,见了她们笑吟吟抬了下

手招呼道:“来来,都还没用餐吧,送到这里来,一起吃吧。”

“大都督,江漪到集庆了。”

“嗯……怎么了,她来集庆我们就不吃饭了?是江漪来了,又不是敌军进城了!”

“这个……”几个人看看,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

景晴夹了根酱菜喝了口粥才道:“她现在应该在城中吃早点,最多午饭时候就会到你我面前。”顿了顿又道:“只有你们才相信她作为皇帝的钦差密使会每一步都大动干戈。那个浩浩荡荡的钦差大队不过是烟幕,江漪从来都行在大队之前,这是她的习惯。征战之时,她一个文弱书生,照样甩开所有人跑到敌人的城池里去,说真的,这份胆量我都佩服。”

“这么说,咱们就由着她‘微服私访’?”

景晴笑笑。燕飞第一个坐下来端起饭碗,笑道:“我们也是糊涂了,江漪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爱来明访暗访都无所谓,我们集庆没什么不能见人的。”景晴看了她一眼:“这话说得才像样。”

扶风官员中除了燕飞这些多年跟随景晴的之外,见过江漪的很少。但是,清渺三杰名声显赫,越是没有见过的人越让人无限憧憬。景晴曾经用简单的词句品评清渺名臣,说到莲锋是“旷世名将”,说到江漪则是“可妒可恨”四个字。听的人大惊求解,她的解释是:“举凡天文地理、星象、医卜无所不精,这样的人岂不让人嫉妒生恨?”旁人笑着问:“无论如何,西山侯您这样的人不会有妒忌生恨的感受吧?”景晴笑道:“怎么没有?有些事后天努力可得,但是江漪她所拥有的大半只能用‘天分’两字形容,这才是最叫人恨的地方。”

被西山景晴如此评价的江漪正在感受集庆城的风土人情。后代的传说里,千月江漪美貌的宛若女神临世,所到处人人侧目,简直是步步生莲、天女散花。事实上,江漪在集庆转了个早市,还在临街的摊子上吃了早点,其间自然有人注目,却远没有载歌载舞、花果盈车的盛况。这一年,江漪三十岁,尚未定家名,在清渺初年的朝堂上,她是一个才华横溢又品格端正的人物。在民间,至少在说书艺人那里,她远没有莲锋、景晴受欢迎。事实上,江漪成为“传奇”是在她的孙子震慑四邻之后;而她彻底被神化则是在数百年后的苏台王朝。

吃过“风味早点”,又在早市上转了一圈买了点土特产,向路人问明了都督府的位置,这才和几个属官和侍卫向着真正的目的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对属官说:“群臣之中,当得上‘出将入相’这四个字的只有她西山景晴;啧啧,每次看到都让人忍不住叹一句‘皇帝好眼力 ’。”那属官点点头:“短短三年,扶风的确变了样。”

“我没见过三年前的扶风,当年怎么样?”

“当年……怎么说呢,每个人看上去都很丧气。可现在,您看看,这路上的人个个精气神十足,脸上都透着喜气。”

“嗯,点评的好。一个地方吏治的好坏,的确是从百姓脸上就能看出。西平侯不但给了扶风人休养生息的三年,也给了他们志气和信心,这一点更不容易。”

从人又问怎得进了集庆立刻就去见主事人,往日不都要在城里城外暗访几天?江漪笑笑:“你我一进集庆城,西平侯那里就得到报信了。”

“啊?不至如此吧?”

“这点本事都没有,她还能保这西南太平?”说话间唇边带一点笑意,缓缓道:“十余万精锐,上千里河山,再加上皇帝授予她的‘凤凰令’,可以调动扶风以东三郡十一州的全部军队……对今上来说,西山景晴永远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还有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剑越锋利,反戈相向的时候就越危险。

春夏之交,她和卫柳在天朗山高歌猛进之时收到女官长的密信,提醒她“功高震主终藏遗祸”,让她尽快从鹤舞之战抽身,将后续的功劳留给卫柳一人。她立刻上书皇帝,以染病为理由请求回京,加上女官长的协助,很快如愿。回来后去见楼月霜致谢,后者摆摆手:“我只是替人做事,要谢就谢景晴吧。”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西山景晴将旁人的事看得如此通透,为何自己就看不到“功高震主”的危险。澄羽轻的连续弹劾,以及在京城浮荡着的那些危险言语,她相信景晴一定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她没有任何举动。如果让她给景晴出个主意,她会建议她改戍鹤舞——扶风距离她的故国实在太近。

孟国,如今改称孟郡,辖下三州,郡治孟州长青城。长青也就是当年孟国都城,西山景晴在那里的正亲王府度过十七年光阴。最终她也是在长青城作出“献国”决定。景晴献国后,凤楚为了表示感谢,承诺说:“有卿一代,永掌孟地。”因此当下西山景晴身上还挂着个 “孟郡郡守”的职务,虽然自从献国后十一年来她未曾踏进长青城一步。孟郡地官司制来自于朝廷任命,但是司马是孟国旧臣,也就是协助景晴复国的镇守孟国西境的大将军。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江漪在过孟郡的时候感受得最清楚,孟之百姓心中依然只有“旧主”,孟的官员则新旧参杂磕磕碰碰的维持着平衡 。

在这一切之上的就是西山景晴。

她想,难怪朝廷里那么多闲言碎语,她走了那么一趟也很想上到折子给皇帝——西山侯拥兵过多、疆域太广,是不安定的因素,应该调整。

当然,到目前为止她也就是想想并没有真的动笔。她觉得,如果要得仅仅是这么一个结论,凤楚实在没有必要把她派到扶风来,还给了个“相机行事”的特权。

江漪心绪繁杂,走得自然也就慢了,随员不敢打扰,跟着慢慢挪,心想:“这是到都督府赶午饭的节奏。”江漪忽然顿了一下,朝着他们笑笑:“要不我们用过午餐再去见扶风大都督吧,这个点过去,实在奇怪得很。”随员们还没应声,江漪自己“哎”了一声,目光望向一个地方。

目光聚集处,一个少女快步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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