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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日游

游春期开始的第五天,也就是律令训读后两天,西山铭霞派人送来一个口信:“邀请姊妹兄弟们游春。免费看书搜索: 阅读地 yuedudi.com”庭秋兄弟两个自然不会反对,和铭霞出游,既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又不用担心孩子们不懂风俗闯祸。此时韩芝也已经拆了夹板,果然像大夫说的那样,能跑能跳一点后遗症都没有。几个孩子凑在一起讨论过两天游春的事情,韩竹和巷子里的孩子们混的很熟,将各处听来的故事眉飞色舞的讲述着。

韩琳却有些郁闷,她也想去踏青游春,当年在故乡,韩家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锦绣门第,对院墙外世界的了解还不如伺候兄长们的大丫头。而今忽然被解禁了,一时间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可偏偏还是只能困在家中——不是因为规矩,而是不知道自己能何去何从。

韩琳和挽春还有交往。挽春也就比她大四岁,平日里韩琳也不和她摆小姐架子,一同嬉戏,一块儿做女红。挽春赎身离去后没多久就和布行的小少爷成了亲,之后她悄悄去她那里玩过几回,见这个过去在庭秋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侍妾,现下却泰然自若的指挥着整个布行的生意。她也见过挽春的夫婿,刚满十六,容貌并不出众,但是举止柔和,待人有礼,看着挽春的眼神更是温顺缠绵。挽春一手打算盘,一手记账,还有闲心和她说话。她常常问她:“大姑娘将来想要做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或者说在她十五年人生里从来没有想这个问题的必要——她这样的官宦人家的女儿,不就是等着父兄帮她找个好人家;等着到了时候夫家来迎亲;往后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挽春这么对她说:“大姑娘,我到了安靖后,特别是和夫婿成亲后,这才觉得这世上的事男人能做的,我们女人也一般能做,而且做的不会比男人差。过去一门心思只懂得靠着男人过日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怜。

“大姑娘,你读的书比我多,能写文能做画,在这里必能做出一番成就。这安靖啊,就是我们女人的世界。我说大姑娘,就算是将来陈泗太平了,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回去做什么呢,还过回过去那种可怜的日子么?”

挽春的字字句句都说到韩琳心里头去了。

挽春前几日就和紫媛说,此间游春期要到了,家家做新衣,娘子若是想要扯几块布就到我这里来,保证就收个本钱。紫媛觉得她一番好意要是回绝了反而显得自家小气,至于韩庭秋那里,她寻思这些日子下来各色惊喜,相比较来说,挽春这一出真算不上什么,也就真到他家布行里给全家人扯了布料。挽春家的布行里雇有裁缝,客人选了布料不出门就能加工,韩琳这几天经常跑去看衣服的进度。这时候,他们家来贵客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巷子外,就连挽春都听到一些,抓着她问。韩琳不敢全说,含含糊糊的说:“阿嫂有个故交是此间贵人。”挽春哪里相信她这句话,但也知道必是有不便说的,笑吟吟道:“我听说二夫人回来的时候是用马车送回来的,马车哦,这个贵人可真是贵的不一般。”

韩琳只能笑笑。

“大姑娘,这可是百年难寻的机遇。”

韩琳忽然醒悟过来,心说:“对啊,这里是安靖,女儿们的世界。我若想有所成就,还有比这位西山大都督更好的贵人么?”

正想着,她的贴身丫鬟来找,说有急事,让她立刻回去。

原来这一天一早,此地保甲登门,和紫媛寒暄了两句就问:“听说你家大姑娘已将十六?”

“那是我的小姑,再过一个月就是及笄。”

保甲一拍手:“这就对了,娘子啊,你要给大姑娘准备服礼了。”

一家人都是在律令训读上第一次听到“服礼”这两个字,自要问内容。保甲详详细细解释一遍,早上的祭祀,拜亲,更服等等,以及晚上的执觞、暖席。别的都还好,一家人还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安靖成年礼如此隆重,可听到“暖席”庭幕夫妻对看了一眼,有了不祥的预感。保甲笑道:“今天过来就是要和娘子说,别的都好办,就是暖席礼的人,娘子是自己寻还是让神宫选?”

等弄明白暖席礼的细节,自然又是一个晴天霹雳,韩庭慕简直坐不下去,只能望着屋子角落里装做“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紫媛也是脸上飞红,喃喃道:“这个与我们陈泗风俗大相径庭,能不能不行此礼?”保甲也料到“这些外国人”肯定有这种反应,笑了笑:“若是娘子一家很快返回陈泗,那当然没必要。可要是一时半会不离开,大姑娘又要在这里订亲成家的话,服礼一环都不能少。”

清渺初年,平民人家的服礼,主要都是在神宫举行。例如执觞礼,到了苏台就是服礼人家晚宴宾客,行服礼的女子出来劝酒三杯;但在清渺初年,则是晚餐时神宫为行礼女子倒上三杯酒,以表示她已经成年,从此要担负起敬奉神明、支撑家庭的重任。因为在神宫举行,对清渺人来说,服礼的意义比之后代的苏台更为重要。不仅是成人仪式,更是敬奉神明的祭祀仪式。

过了许久,紫媛才咳嗽了两声,低声道:“那个暖席礼的人……是怎么样?”

“在神宫献祭之人当然要是身家

清白,品行端正的男子。”保甲看看他们,咳嗽了一声:“说句不中听的话,娘子别生气啊。你们是新来的,上门求人行礼,人家未必肯,所以这事还是交给神宫好。神宫选人,没有哪家会拒绝的。”

紫媛脑子里一团乱,看看丈夫,韩庭慕依然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表情。心说安靖的事还真是时不时就出一个惊吓人的。比如他们已经通过律令训读知道安靖男人要守贞守节——这个不难理解,把陈泗女人受到的教育搬过来就行了。可是就这么个把守节看的极重的国家,却有让已婚男子与陌生的行服礼的女子共度一夜的传统,而且被找上的人家都不会拒绝还与有荣焉。

其实整个服礼的仪式十分复杂,前后筹备以及吉凶忌讳都很多,保甲知道和一群外国人说三天也说不清楚,此次登门主要就是劝他们万事交给神宫。而且大大的给神宫做了一个广告。集庆地处西疆,却着实有一个出名的神宫——明信宫。

安靖神宫供奉的主神永远是水神水缨,除此之外,安靖奉行万物有灵,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以及为民请命的良吏,保家卫国的将领都可能被后代奉为神明,高踞神坛,受万世之香火。明信宫就供奉了文成时在扶风爱护黎民、保卫疆土的几位文官武将,更有许多有求必应的传说。但是让明信宫名满天下的则是一个传说——这里是风神风渊的本身神宫。传说不知道哪一年风渊女神显身在集庆,虔诚的神官画下她的容貌,然后找人塑像,流传后世。

保甲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重点只有一条——明信宫是集庆的骄傲,了不起的神宫,所以把一切交给神官们吧!

保甲走后,韩家三个当事人消化了新的冲击,然后开始烦恼:“怎么办?”韩庭秋回答:“让大妹回来,听听她自己的意思。”韩琳回家后,紫媛将服礼种种和她说了一遍,问她:“保甲也说了,服礼在安靖是人人必行,但我们毕竟是陈泗人,若是不愿意,官家也不强迫,大妹仔细想想,不急着回答。”韩琳一抿唇:“阿嫂,我愿行服礼。”

庭秋听了,点点头:“按照大妹的心意吧。”庭幕却还是怎么想都不对,又让紫媛去劝,别的也就算了,暖席礼在陈泗人看来太过惊世骇俗。要是过两年陈泗太平,他们回去了,韩琳不再是清白之身,可不好说人家。

韩琳道:“阿嫂,我不回去了。”

“什么?”

“就是陈泗太平,我也不回去了,我要留在安靖,在此间成家立业。”

紫媛心想“准都是挽春那事闹出来的”,可看韩琳神色严肃,目光坚定,知道一时多说无用,只象征性的劝了两句,回去转告兄弟两个。韩庭慕这天是准备装死到底,庭秋倒是苦笑了一下:“意料之中。大妹在故乡时心气就高,只不过陈泗没有她可以立业的机会,现下到了安靖,她不说这番话才是怪事。”紫媛回头对丈夫说:“大妹有志气,现下在安靖自然是好的。但是咱们毕竟是陈泗人,现在人家可以开关容纳我们,可等到陈泗太平了,也能把咱们赶回去。留不留下来的,未必是大妹能说了算。”

她的担心也不奇怪,他们拿到的只是扶风都督府发出的凭证,可以在扶风境内定居谋生,但是不能离开扶风一步——这足以说明,安靖只是给这些难民提供一个暂时的求生之所,并没有让他们成为自己子民的打算。庭幕笑笑:“换了别家自然有这个危险,但是大妹清楚地很,她想留是留的下来的——有你这个阿嫂帮忙呢。”

紫媛啊了一声,骂自己糊涂了,过了一会却听庭幕道:“阿媛,你说大都督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韩家。”紫媛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她现在高高在上,有些话实在是不能问的。可我心里琢磨,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哎哎,当年我们可没亏待过她。”

“我们是没亏待过,可是大伯呢……”她扑哧一笑:“这说出去,当得上‘始乱终弃’四个字了。”

庭幕大大翻个白眼,忍不住要替自家兄长辩解,说怎么能用上这四个字呢。韩庭秋收个通房丫头,天经地义,怎么乱了。至于“终弃”,最后是谁弃谁啊。紫媛冷笑一下:“照着你这么说,倒是扶风大都督对韩大爷‘始乱终弃’了。”庭幕觉得不能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了,正过来反过来听都很惊悚。

“最初你说大都督和景清丽长的像的时候,我劝你别乱想,那会儿确实觉得,就算是,清丽对阿兄怕是藏着怨恨的。毕竟,清丽走的时候正是阿兄成婚之前。

“不过……你说,她为何让铭霞来与阿兄相认。”

其实,这个问题紫媛也很困扰——既不需要“认祖归宗”,更对韩家没什么好图的。如果说召见她,给钱给东西,这是感谢她当年援手之恩,但是完全没有必要让铭霞与庭秋相认。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景晴对韩家老大还有情愫,但是那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等到景晴召见庭秋。

庭幕忽然一笑:“娘子,有这个闲心烦恼阿兄的事,还不如先烦恼烦恼你家相公我的事情。”

“你怎么了?”

“什么时候为为夫引荐一下扶风大都督

吧。”

紫媛一时有点懵。

“连大妹都有志气,我这个做兄长的难不成真的要等着被自家妹子养?”

“你想在她那里……求个一官半职?”

“不求一官,只求半职;能在遮风避雨的地方得一份能养活你和芝儿的职务足以。”

铭霞与姊妹们约定游春那日风和日丽,一大早铭霞就到了韩家。这天她没有再穿来“认父”时那件华丽丽的衣裙,而是穿了件简洁素雅便于行动的行游服,照旧骑着她那匹青骢马。安靖官宦人家服装的名堂很多,除了春夏秋冬四季均有规制,在家有礼服、常服、居内服;出外有行游服、骑射服、行旅服;祭祀之时有祭祀礼服等等。紫媛还是在挽春那里听来的,也只有评价一句:“比陈泗还讲究。”体谅韩家的子女们不会骑马,景晴又破例拨了一辆马车。韩芝韩梅一点不挑剔,只有铭霞同父异母的弟弟韩竹不愿意了,嘀咕着说:“我也会骑马啊,为甚么要和他们一起乘坐马车,闷在车里跟个小姑娘似的。”铭霞听着有趣,心想就是因为你不是“小姑娘”才要乘坐马车,现下大家都没服礼关系不大,等服礼之后,大家男儿是不作兴大咧咧在外头走的。但是铭霞对生父一家“陈泗人”的身份已经很有认知,看韩竹那个委屈的样子挺可爱,当下让一个亲随把坐骑让出来。韩竹大喜过望,骑上马顾盼有姿,韩庭秋远远看着,一时象是回到了北庭。又看铭霞一马当先,阳光明媚,青春无匹。忽然间女儿的身影和十二年前“景清丽”的身影交叠起来,

十二年前的韩庭秋,风华正茂。

二十二岁的北庭司士、六品官,容貌英俊,文武双全,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称一句“出类拔萃”。韩庭秋的家族是延绵了七代人的陈泗望族,但是在韩庭秋出仕前家族刚刚度过一场危机。韩家最强盛的一向有两支,百余年来争斗不休,庭秋这一支稍微弱势一些,但是靠着其父的出色才干,一代之类反转而上。韩庭秋的父亲被称为“百年独一人”,神童才子,官场俊彦,举凡好词汇只管往他身上堆砌,怎么用都不会错。韩庭秋十四岁的时候,韩老爷子已经是朝廷正三品高官;同时还给韩庭秋定了个好亲事——陈泗大宰的千金,那是陈泗更加显赫的门第,族中皇妃、驸马车载斗量。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那么个完美无缺的韩大爷却在庭秋十八岁的时候病逝了。一夜之间,大厦摇晃。韩家另一支是绝对不会浪费这种落井下石的好机会,首先是夺了庭秋预订入仕的职务,其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又夺了原属于庭秋的婚事。年少的韩庭秋冷静应对,一点点动用其父留下的人脉挽回溃势,更在秋日的宫廷宴会中让皇帝赞了他一句“韩家儿郎多俊彦,不下于乃父。”自京城回来,韩庭秋就收到了北庭司士的任命,此时他年仅二十一岁。

西山景晴遇到的就是最为风华正茂时的韩庭秋。

带着“景清丽”返回北庭的韩庭秋对这个美貌出众的侍女其实也是有过疑惑的,她明显读过书,而且读得还不少。如韩家这家的家庭,长相出挑的大丫头也会在侍奉主人读书的过程中认得点字,但是象清丽这样完整的读过古籍,又能写一手好字的就很难找了。他也问过两次,她淡淡一笑:“奴婢是在家里学的,奴婢进紫家时候不长。”她不想细说,韩庭秋也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婢女么,乖巧好用就成;至于家世来历,又不是两家通婚,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对他来说,这姑娘之前是紫媛的陪嫁,现下是他的侍婢,这就够了。

韩庭秋一直知道,他在珑北祖宅里第一眼看到景清丽就动了心——想将她收入房中,留在身边。这个心思自然是来源于初见斯人的惊艳,而相伴越久,更有一些复杂的心情缠绕起来。对他来说,缺的从来不是女人,而是能与他合拍的“红颜知己”。以前他一直觉得那样知情识趣的女子只能在章台楚馆找,那些琴棋书画的女人,虽操贱业,可气韵举止不亚于大家闺秀。他也的确在其中有过几个“红颜知己”,但是毕竟那些都是青楼女子,而他韩家门庭显赫,就是再喜欢,也不能带回家中。

得了景清丽,韩庭秋才算在自己家里也能感受到“红袖添香”的种种乐趣,这女子能在他写得得意文章的时候对他莞尔一笑,也能与他同赏画作、点评一二。庭秋更教她下棋,没学多久便可在他让几个子的情况下与他对局。当然,他现在想来就觉得自己恐怕又是被骗了,在他辛辛苦苦教学的时候,那丫头肚子里还不定在怎么偷笑。

在北庭时,他也曾带清丽游春,行到水穷处,花深里。他一时兴起问她要不要学骑马,她一脸惊喜,看着他道:“真的可以么?”满脸的兴奋。可真的将马牵来,她又连连摆手:“不成的,不成的,那么高,好可怕。”他笑着说:“没关系,我这匹马久经训练,温驯的很。”她连连摇头:“不要,我害怕。”说的时候身子微微缩起,一脸的可怜,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将她抱上马鞍,同骑驰骋在春日原野。

这个旖旎场景现在想起来就是让他要咬牙切齿的可恨——这丫头太会装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

流。

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装束淡于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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